純白教皇的夢境該是什麼樣子?
眼前是完全複刻的白銀之城的模樣, 光輝、聖潔、明麗,重重疊疊的白玫瑰,好像被加諸揮霍不儘的生命力, 她的視線往下,可以看到遠處白色的高塔,尖頂的建築物帶著淺藍又或者象牙白的色澤, 既有鱗次櫛比, 又有次第分明,皆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 天空中還有雪白的鴿子自由翱翔,遙遠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毛色潔淨的貓咪蹲在鐘樓突出的邊沿懶洋洋舔著爪子。
一切都是如此寧靜祥和——如果忽略除眼前的身影外空無一人這個事實的話。
空無一人的白銀之城, 再寧靜再祥和都彌漫著森然的冷意。
都說其實夢境才最能反映人心, 顯然在薩爾菲爾德陛下的世界裡,是不該存在任何一個人的。
夢魘對這個夢境世界的影響微乎其微,甚至置身其內的維拉尼亞, 完全感覺不到有外來力量的乾涉, 整個世界都是如此真實、充盈、渾然天成,莫非夢魘這廝欺軟怕硬, 不敢觸碰這位陛下的世界, 就該是後者擁有絕對的實力隔絕夢魘的乾擾——就算是夢魘參與構建的夢境, 主動權也該掌握在夢境真正的主人手中。
這真不是個好兆頭,因為她的出現意味著她已經觸動對方深藏且不為人知的心靈, 在這種極端偏執且專-製之人眼裡,估計四舍五入已經等同死人了。
“我不需要原因,”那位陛下淡淡說道,“我隻看結果。”
結果就是她已經窺探了他的記憶,已經評判了他的人生, 已經構成了罪過與褻瀆!
不愧是對方的世界,或許僅僅隻是心緒的一點變動,便出現了足夠的反饋——在這句話落地的瞬間,四麵八方好像就有震動靈魂的壓抑感朝她湧來,連原本柔軟的風都變得極具迫切力度,並沒有達到必殺的程度,但他內心的不悅確實顯而易見。
維拉尼亞在這種關頭,不僅沒有害怕,竟還會生出不合時宜的好奇:“現在的您,想要什麼呢?”
青年時那個還略顯稚嫩的教皇,尚能窺探到他的想法,所以知道他想要的是權力,是服從,是自己的意誌得到貫徹。
“您已做到一切您所想,那麼,現在的您,還會渴求什麼呢?”她帶著笑意地問,薔薇色的眼瞳無畏也無懼,漂浮著探究甚至是微微的譏諷,“竟然也會被夢魘這樣的肮臟之物糾纏……您所渴求的,想來正中夢魘下懷吧。”
她正對著那雙淡漠又純澈的冰藍色眼瞳,補充:“這可真令我好奇啊。”
純白的教皇冷眼俯視她。
“你該惶恐,”他漠然道,“該懺悔。”
“可我無惶恐,也無懺悔,”微笑是另一種意義的挑釁,“您要製裁我嗎?”
那氣勢一時竟構成了某種分庭抗禮的平衡,並不劍拔弩張,但也不若無其事——反而像是棋盤兩側的棋手,正在冷酷而理智地斟酌應該如何放下棋子。
就像彼此對視的第一眼,或許都為對方的真實形象感到一些意外。
對於維拉尼亞來說,要不是被坑著參與過他的人生,怎能想到那個孩童、那個少年、那個青年會演變為如今這個可怕存在?
她見過大天使長伽爾的真身,見過他燦爛得似要灼燒人眼睛的光輝,數不儘的羽翼層層疊疊披散而下,是人間根本無法容納的神聖——但那種聖光太過於飄渺,顯得過於遙遠,就像他非人的美貌一樣不切實際——純白教皇的聖光就顯得更為厚重深沉,那是整個馬亞拉大陸對於光明教會的信仰集於一身的輝煌,是越過刀山火海葬送無數生命為代價、將一切權位與力量緊握在手中的霸道,是可以被曆數的敬畏。
總覺得,好像也不令人吃驚,鑒於這本就是一個強大到無可辯駁的靈魂。
而對於薩爾菲爾德來說,那個因為夢魘的肮臟手段活生生鑲嵌進他記憶的、如同幽靈般的影子,有了一個準確的形象。
失去了命運轉折點晦澀又痛苦印象的加成,她身上那種虛幻且宏偉的光環漸漸淡退消失,重新勾勒出的身影要顯得真實一些——但這種真實又絕非人類的渾濁與沉重,更不曾充溢著人性的混亂與矛盾,她仍然像月光一樣透徹,像冰雪一樣純淨。
這樣奇異的存在不能令人釋懷,因為薩爾菲爾德無法分辨這究竟是異種,還是人類……
倘若是人類,是他無比憎厭又悲憫的人類?
純白的教皇冷寂無波的瞳眸倒映出她的影子:“若你信仰於我,我便可原諒你的褻瀆。”
維拉尼亞搖頭:“神也無法令我拜服,我無信仰也無尊崇——您的光輝無法籠罩我,我以不羈的自由塑就羽翼。”
空氣中的壓抑已經沉降到極點,要是告訴她,下一刻整個世界都化作尖刃會將她刺穿,她也會相信。
“我並非故意觸怒您,隻是想令您知曉,您無法困束我。”
“因為我並不是在您的夢境裡。”維拉尼亞輕笑道,“我已經知道,夢魘做不到將一個靈魂拉至另一個人的世界,它隻能將兩個夢境合並,所以,我並不是在您的夢境——隻是我的夢境為您的夢境所涵蓋。”
“這意味著什麼呢?”她自言自語道。
“您不介意我嘗試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