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用言語來形容這種層麵的戰鬥。
空間無法限製,時間不能衡量,超越了感知的閾閥,有比死亡還要可怕的寒冷,比烈日更加熾熱的光線,甚至,隱約還有一些比黑暗更為黑暗,比混沌更加混沌,連光都能吞沒,連影子都無法逃脫的逃脫的氣息在湧動。
阿拜斯的夢境之中當然會有深淵的存在,維拉尼亞一直感到好奇的是,夢魘那臭蟲怎麼敢去碰觸冰雪之主的領域?
深淵肯定是能吞沒它的東西,它怎麼想不開敢去招惹深淵的守門人?
神格與神權對於阿拜斯來說毫無價值,祂若想要成神,根本無需這類事物,事實上祂的存在比神祇都要更永恒更自由,夢魘沒有理由自尋死路,反倒是阿拜斯,或許可以憑借著夢魘在生靈的集體無意識海洋中開辟的夢境世界,得到負擔外的些許喘息?
祂若要進入此地,夢魘攔都攔不住吧?
維拉尼亞忽然福至心靈,覺得自己很可能真相了。
戰場之中看不到任何有形的存在,冰雪之主亦或是“逐光之劍”並無確切的身姿,那曾為她窺見的冰雪的巨蛇幻影,乃至於清晰得見的紅發巨人高大結實的身軀,都沒有真實的輪廓——隻有領域之間毀天滅地般的碰撞,就像是兩團不同色澤的光在撕扯、吞噬、廝殺,每道氣流都暗湧著漩渦,每一束力量都潛藏著陷阱——那種恐怖的張力無時無刻不在膨脹。
冰鴞展翅,它要艱難地衝破光影、冰雪與深淵之氣的暗流,才能窺見真正的戰場。
逐光巨人的虛影高達百米,頂天立地,如一座山宇般龐大,他手中的巨劍比他的身體還要更誇張,燃燒的光焰從天宇一直灼燒到地麵,連時間與空間的縫隙都好像要被光焰填滿,因為他本身為光,卻同時掌握著影的權柄;而冰雪之主存在的現象並不能用肉眼窺探清晰,冰雪覆蓋了祂的所在,在祂的主場內,很難透過外來的力量看清楚祂的真實。
冰鴞借助自己軀殼的力量來源之一,從冰雪的縫隙間振翅衝出。
它一出現,如同一滴墨水入水,即使沒有多少存在感,依然吸引了交戰雙方的注意。
“是誰——”震耳欲聾的怒吼聲從巨人口中發出,鋪天蓋地的光焰從天邊湧下來,似乎要將這冰土製成的生靈燒成灰燼,“膽敢窺視?!”
維拉尼亞以自己人類的血肉並借助冰雪之力蛻化出的新信使,與她的真身沒有牽連,被托提厄希發現自己是同族的可能性極小。
而冰鴞在極具侵略性的火焰侵襲之後依然毫發無損,隻有冰做的軀體仍舊在發出吱嘎吱嘎的震顫,因為它本就承受著非常痛苦的內部折磨,除此,似乎絲毫未受巨人的光焰影響。
“空間之力?”連巨人都覺得驚奇,“不,藏匿於時空的罅隙?”
“誰的造物?!”雷鳴般的喝問轟隆隆砸下。
陰影無處不在,力量來源於光與影的托提厄希對此該是熟悉之至,但時空的罅隙卻是一個極危險的事物,任何真實之物都不敢碰觸,不能探知,虛無是所有生靈都會本能恐懼的東西,就算是托提厄希也是如此。
因此,這隻跨越罅隙而來的鳥難免引起他的好奇。
與冰雪之主交手數次,他很清楚這奇怪的鳥形大部分就來源於這片領域,但冰雪的魔力是不可能穿梭時空的,那麼構成它軀殼的另一部分力量出自何物?
冰鴞仰頭注視著他,似乎在確定這是否為自己的目標,片刻後發出冰塊摩擦般的刺耳的尖嘯——它發出的聲波震蕩開光焰,緊接著就將一幕投影甩了出來——模糊的畫麵並不能掩蓋那震撼性的內容。
恰恰是正義法庭的巨木被炸裂斷一截枝丫的畫麵!
構築正義法庭根據的巨龍軀體碎裂開一條裂縫,一根肋骨被盜走,緊接著下一幕,是裁決天使迎戰高舉裁決之矛的場景,而祂的對手,恰恰是白銀之城的光明教皇!
巨人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了,老巢的戰爭瞬間將他從戰鬥的興奮中轉移,正義法庭不但是他的根基,也是他如今的形態存在的因由,他當然會感到緊張,甚至於,被冒犯的憤怒迅速點燃了這個易燃易爆的火-藥桶。
當光明的教皇裹挾著一身風暴踏入這個戰場,恰恰撞上了因落後一步而眼睜睜看冰鴞落入阿拜斯之手的巨人。
他當然不敢在阿拜斯手裡搶東西,因此所有的怒火都衝向了來人。
在領域的主人麵前,祂的信使所卷集的暴風雪,迅速褪去了氣勢洶洶的表象,立刻就像煙雲般消散了,教皇帶著冷漠的表情往前走了兩步,然後迎麵而來的,是憤怒的巨人自天邊劃下的巨劍。
“誰給你的膽子——”山宇般高大的巨人虛影輕蔑地俯視著這個人類,“膽敢進犯正義法庭?!”
*
維拉尼亞的視野隻到這一幕為止。
連時空都能撕裂的風暴隔絕了她的注視。
冰鴞在瑟瑟發抖。
即使身體本就承接著每時每刻都被淨化的痛苦,即使靈魂本就弱小而粗糙,這種無處不在的寒冷、無孔不入的恐懼,依然讓它的存在本身都好像被動搖。
冰雪之主的偉力覆蓋著祂的聖域,祂的聖域籠罩著祂的身姿,除了鋪天蓋地泛著藍光的冰霧之外,並不能窺到祂準確的模樣,那隻小小的冰鴞,就鑲嵌在冰霧之中,被無形之物托著,就好像是立在祂手中一般。
它的構造在瞬間被解析,小小的單薄的靈魂無法承受這種透徹,煙消雲散,冰鴞自冠至羽都融化成最初的冰土,那鮮豔的粘稠的血肉被冰土包裹在內,就像一塊深藏寶石的原石,但這樣的狀態隻持續了瞬息,冰土就徹底坍塌,柔軟的血肉蒸騰而散,化為虛無的一部分。
即使是冰雪之主,也僅截留了一抹溫度——來自恒溫生物的溫暖——而且很快就泯滅在極寒之中。
領域邊緣,白鹿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它回過頭,蹭了蹭身旁正認真構思之人的手臂,純藍無辜的眼睛透著一點緊張:‘似乎有些不妙!’
維拉尼亞睜開眼:“哪裡不妙?”
‘哪裡都有問題啊。’白鹿歪著腦袋,‘這不是一般手段能收場了的吧。’
它本身並不能衡量強者的能力,但它能感覺到自己主人微妙的情緒,憤怒的巨人並不為祂放在眼裡,但是憤怒的教皇卻叫祂也覺得有些煩。
它的主人很不耐煩將時間投注在人類又抑或是彆的生物上,雖然時間對祂來說也毫無用處,但祂寧願將漫長的時間一點一點消磨在永晝的冰原上,隨同歲月一起腐朽,也不願意接受任何外來的事物,祂的生命已經夠厚重,記憶也足夠綿長,即使這一次蘇醒的阿拜斯準確來說還很年輕,祂也不會脫出祂固有的心性。
“這就是我要來領域邊緣的原因啊。”維拉尼亞感慨道,她伸手摸摸它的角,輕笑,“沒關係的,我會將麻煩帶走,不會再打擾你的主人——火不燒得旺些,也難以乖乖熄滅——不過,你確實該離開了。”
她微微歎息著說道:“接下去不是你能參與的情節了,走得遠一點,不許偷看,也不許讓你的夥伴們圍觀,知道嗎?”
有著何其通透心靈的白鹿當然理解她話中的意思,但還是有些不安,探頭想看看她構思的實景:‘那你準備好了嗎?你打算構造怎樣的領域呢?’
“你應該問,我會做怎樣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