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黑地的訓練不僅淹沒了學員, 也把教官拖入泥沼，整個堪底士都陷在一種情緒激昂、精神亢奮的不正常狀態。
如果以心理醫生的角度來看，保不準會膽戰心驚地擦冷汗, 但是對於經驗豐富的教官們來說，這些都是正常操作，甚至是刻意地營造這種氛圍，因為群體性的狂熱會裹挾個體意誌，替代個體的思維，將身體的不適壓抑到最低, 隻要扛過這段時間, 待到脫離精神的盲目階段, 身體多半也就適應了超高強度作戰。
這種沒日沒夜的體能特訓將持續兩個星期左右，而且堪底士的黑心鬼們在最初的一個月壓根沒有安排休息日，美其名曰一旦放鬆下來，那根緊繃的弦很快就會失去彈性，再度拉緊的時候必然會崩斷——頂多間歇式的給予一點關懷，例如半夜不拉警報，吃飯不吹口哨，野外給點午休……
千葉這批人所執導的軍械訓練還沒入場, 甚至連格鬥與反恐理論課都排在體能特訓後麵，但她也沒能閒著，後勤很喜歡抓她的壯丁, 訓練場地的搭建與物資的運送總是指派她去乾，天天要開著直升機跟運輸車來回, 拜此所賜，她對基地哪些運輸器械的型號與操作都了如指掌。
運輸過程中難免會撞上幾次特訓的大部隊，她叼著自己的小零食等人跑過的時候, 老有不要臉的同事湊上來蹭吃的。
全堪底士都知道她手上有特彆好吃的肉乾，連卡倫特長官本人都來嘗嘗用蜂蜜跟香料重新烤製的袋鼠肉乾究竟有多好吃——不過這位的味覺實在與眾不同，不愧是十多年如一日堅持不懈安利袋鼠肉乾的狂熱愛好者，竟然還是覺得原汁原味的更合他胃口！
千葉也算是不挑食的人了，但吃過再製版本的，原本口味的她碰都不想碰。
得虧了西蒙斯。
這家夥跟她打架，贏了讓她主動獻吻，輸了就幫她做一件事——僥幸贏到現在，毫不猶豫讓他把她的肉乾分批次全給烤了，這才有了時不時能打打牙祭的小零食——誰叫堪底士的夥食實在堪憂，日常就是各種缺少調味的肉類以及少糖多水分的水果，飯後甜點這種玩意兒壓根就沒出現過，而眾所皆知，糖分跟油脂是安撫情緒極有利的工具。
說來，她也有數日未見到西蒙斯了，也不知道他窩在哪個角落使壞。
但這隻是偶爾竄過她腦袋的一些思緒，她沒空去思索與自己無關的人和事，或者說除非那些人事撞到她麵前，她都不會費心思去關注。
進入堪底士的這段時間，千葉的睡眠質量依然不太平。
就像一個火藥桶，不是說不拿引燃物去觸碰它就不會爆炸，陽光的曝曬、空氣的濕度、外力的衝撞，甚至它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待在原地，隻有時間的推移，都可能會導致其內部變性。
“暴怒”的問題更像是一種未知的病症，不是說沒有誘因就不會發病，事實上它無時無刻不在她的血肉中發作，隻是程度深淺而已。
千葉看向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好像蒙著層半透明的砂紙，這叫她很難領會到事物的美感。
雖然她沒有讓自己陷在極端疲憊的腦力或者體力勞動之中，也沒有在完全脫力的環境下精疲力竭地整理情緒，雖然她維持著正常的作息，按時起居，規律食宿，頂多是與抽風的西蒙斯打一架，但她還是不舒服。
每時每刻都不舒服。
她並沒有與“暴怒”和解，她與它隻是維持著一種相對來說平衡的對峙之勢，就像麵對著極具危險性但又不能徹底解決的敵人，彼此虎視眈眈，卻又無可奈何。
幸運的是，已經習慣了。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常態生活。
*
對講機中一天到晚各種信息。
千葉也就閒來聽聽，雖然各個頻道的消息轟炸很刺激就是了。
基地的總控室一向被稱為“中樞”，直接對將軍負責，當然日常起統領作用的也包括審查官閣下——這兩位大佬的工作分配，雖說將軍以內部事務為主，審查官更常負責溝通外部事宜，但兩位配合自如，彼此的職權並沒有嚴苛的區分。
“彩虹計劃”製定的特訓程序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堪底士會根據學員的時機情況進行實時修改，負責收集數據的是中樞，接收並分析數據給出建議與對策的是將軍助理辦公室，堪底士的每一期學員的訓練計劃大部分都出自助理辦。
千葉幫助理辦修無線電的時候，聽到那群哥們一邊分析情報打著賭，一邊跟看好戲一樣等待著戲碼開場。
“一般來說三五天就得造反，這一期素質果然不同，盲猜七天！”
“我猜五天，那幾個刺頭看上去快忍不住了。”
“六天——前三天是給將軍跟聯盟麵子，後三天是對自我意誌的尊重，除此之外，再多一天都是對自己的不尊重。”
“沒錯，這披狼崽子可驕傲得很，各個都指望著自己脫穎而出，哪可能接受自己被當做牲口操練的事實。”
“人與人的競爭，國家與國家的競爭，所有人都憋著口氣呢，再加上這些年輕人，自我意識過剩，極端的壓迫很容易激起他們挑戰規則的心……”
“服從確實是士兵的天職沒錯，但這是一群被慣壞的‘精英’。”
“五天！不能更多了！”
眾人紛紛押注。
——“沒事沒事，今年有兩個能撐場的。”
然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看向正挨個兒調試電台的某位同僚。
眼神逐漸變化，帶著一種農民伯伯看成熟莊稼一樣的欣慰。
“可以的，再加大一點力度也沒關係，絕對能扛住。”
*
“打起來了！！”
“烏拉！！”
所有人歡天喜地得好像得到了解放，臉上都帶著快樂的笑容。
這種地獄般的特訓，不僅壓迫著學員們的身體與心理，也同等地考驗教官們的承受能力。
但教官與學員本身立場就處在對立麵，千葉在某國外籍兵團當教官的時候，就見多了士兵以下克上反抗權威的場麵，有士兵心服口服的結果，也有教官不慎翻車的結果，隻要存在對抗，無非就是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
同樣秉承著軍事化訓練的堪底士，在各種方麵來說都要更殘酷，更冷漠。
與其說它是在與學員相互磨合，不如說，它所做的，是在頑固而堅定地將自己的意誌灌輸給學員，目前所做的隻是洗腦的第一步而已。
千葉覺得，她的新同事們甚至在刻意地引導自己的學員反抗，以便予以鐵血而強硬的反抗……多來幾次，尖銳的棱角被消磨掉，舊有的思維被動搖，洗腦乃至於重塑就更容易奏效。
在已成型的石頭上搓磨需要耗費的力氣，絕對不如將石頭打碎、重新塑形來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