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哀傷02(1 / 2)

奧古斯托十五歲的時候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一個女人。

著了魔, 入了迷;戀戀難舍,念念不忘。

閉上眼就好像看到自己最終還是走進了那個開滿鮮花的花廳,就那麼站到她麵前。

他甚至能感覺到風拂過自己臉頰時溫柔綿密的觸感, 能嗅到玫瑰與百合盛放時馥鬱充盈的花香,而她就坐在不遠處,穿著墨綠色的絲綢長裙,金色卷曲的長發從臉頰垂落、軟軟地披散在她身上, 那憂鬱的眼神落在虛無不知何處——明明是靜謐如畫的場景,卻又帶著不可思議的動態美。

她周身的一切都好像是有生命的,盛放的花卉像守護珍寶般簇擁著她,花園的高椅戀戀不舍地依偎著她,連風都是如此眷念地摩挲著她的頭發,在她耳邊訴說著甜蜜的愛語,所有的生機都在蒸騰, 環繞在她的身側, 就像為她披上一件生命的紗衣。

他沉溺在這樣的幻夢中,所有的神識都流連在那一個驚鴻一瞥的下午, 連靈魂都好像陷入這爛漫到極致的美感之中無法自拔。

在他兩度在深夜無知覺茫茫然起身, 打開家門, 想要前往教父的莊園去尋找她的時候, 他的母親終於同意讓父親帶他離開雅尼布地區。

這個可憐的女人流著眼淚, 送自己最後一個孩子離開,但她又無法抱怨教父亦或是咒罵那一切的因由,隻能痛哭著哀求:“忘了她……我的孩子,忘了她……”

奧古斯托被父親用最快的速度送離家,甚至是離家極遠極遠、在完全陌生的地域中生長。

慢慢地,他好像也脫出了那天下午的影響, 恢複了正常的少年姿態。

他努力學習,認真生活,看很多書,結交很多朋友,打工賺錢養活自己,定期與父母通信,普通且平凡地活著,唯一的例外,便是他不甘於卑微,拚命地往上爬。

外麵的世界並沒有比雅尼布好一點,甚至,因為不像雅尼布地區有著曼德諾蒂奧家族與教父這樣的存在保護,更為混亂,更多罪惡——這個因戰敗而經曆著劇變的國家,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僅沒有從泥沼中爬出來,反而更被肮臟的政治與彼此勾結弄權的黑色勢力所主導,簡直是爛到了骨子裡。

他遭受了不止一次危險,但教父實現了他的承諾,但凡曼德諾勢力所延伸之地,都可以為他提供庇佑。

他抓緊了曼德諾的庇佑為自己掃清障礙,所以在成年之後,他順勢加入了曼德諾的勢力,在完成學業之後,他費儘心機進入政府部門。

黑色勢力以各種手段乾預政治、司法、民生,如殺人藤般捆綁著這個國家為自己攫取利益,但畢竟身處陰影黑暗之地,不能光明正大顯現;曼德諾得到雅尼布地區的擁戴,但也僅僅是雅尼布,家族依然會受到各方的威脅,依然會與其他勢力為利益打得不可開交,在這種前提下,奧古斯都這樣“根正苗紅”的家人的上升對於家族來說、似乎是一項極有投資意義的事。

讓曼德諾為他的從政事業保駕護航,似乎也是順理成章了。

狡猾、殘忍、野心勃勃、玩弄人心,他有了一個政客該具備的所有本性。

他似乎與原先那個生機勃勃、天真浪漫的少年完全不同了,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轉變早在十五歲那年就開始了。

從那天邁出教父莊園開始,他就已經與過去的自己完全不同了。

他的心臟中覺醒了一隻名為掠奪與占有的怪物,它啃噬著它的血肉,日日夜夜勾勒著那個女人的影像,在他耳邊竊竊私語著對她的愛意,然後在日複一日的空虛中慢慢發了瘋。

他無比清醒地看著自己的轉變,卻沒有絲毫想要攔阻的想法,靈魂像是中了毒,被全然麻痹了痛覺,就這麼一點一點看著自己往深淵裡陷落,竟還生出無窮的快意。

他想到,既然他能為教父擁有,為什麼就不能為他擁有?

既然教父能將這樣一個女人藏在自己的莊園裡,他也能為她建立起宮殿、城堡,以無儘的鮮花與珠寶為她裝飾。

那細密又綿長的嫉妒與渴求日夜泛濫,鑿空他的身體,讓他變成了行屍走肉。

他想得到她。

他必須得到她。

即使在知道人們口中關於她的來曆與本質之後,依然不曾改變絲毫執念。

*

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很長的時間裡,人們都以“災厄”——厄裡斯的名字來稱呼她。

她出生在一個飽受戰亂之苦的沙漠國家,政權動蕩更迭,民眾流離失所,侵略者瓜分了家園,侵占了土地、資源,在很漫長的時間裡,整個民族都被迫從一個地方被趕至另一個地方,沒有固定的生存空間,也沒有可以安居繁衍的所在。

現代化的文明成果無法惠及他們,日囂塵上的人權光輝也籠罩不到他們身上。

她的人生發生轉變,是北方的某國願意接受一定數量的難民、但隻限於女人與孩子之時,如果可以成功抵達那個國家,她或許能接受現代教育、擁有一個不同的人生——但貧窮之地,罪惡與苦難就是難分彼此的畸胎——她的父母受騙,將她交給了訓練女奴並販賣的商人。

在她被販賣至半島國家的地下黑市之前,曾經受過怎樣的折磨無人得知,那個時候,尚還年幼的她遠沒有後來那般的魔性之美。

但是,在那個黑市的拍賣會上,切薩雷家族的次子對她一見鐘情,並將她帶回了家。

災厄由此降臨在這個家族。

就像一朵地獄之花在開放的過程中,總要汲取大量的血肉與生命為營養,任憑屍骨堆滿腳底,亡魂充塞枝梢,那鮮麗絕豔的紅花才會展露姿容。

切薩雷的兩個兒子乃至於唯一的女兒都愛上了她,為了爭奪她而自相殘殺,老切薩雷拿著槍闖進長子的府邸,想要殺死她,卻又在看見她之後失魂落魄地丟掉了搶,匍匐於她的腳底,他想要搶奪這個女人,結果死於兒子手下。

一個偌大的家主在幾年內瘋魔、殘殺,乃至於自我覆滅。

災厄仍未止息,失去了一個家族的武裝庇護,更多的人見到了她,更多的人展開了爭奪與殺戮。

所有見過她的人都會被占有欲逼瘋,人形的卑劣和罪惡在她麵前毫無轉圜的餘地。

一個城鎮都陷入混亂。

切薩雷家族作為曼德諾蒂奧家族的世仇,恩怨可以追溯到兩三百年前,彼此爭鬥又彼此製衡,仇恨越結越深,鬥爭愈演愈烈——死敵家中發生的一切,並沒有讓當時仍是壯年的教父高興,他寧願對方毀於自己之手,而不是這樣荒誕的覆滅方式。

教父找到了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應當殺了她——在驚覺這個女人可怕到無法解釋的力量時。

隻是美麗沒有罪過,這個無辜的孱弱的女人,隻是一個哀傷而痛苦、心心念念隻想要回家的女人。

一輩子都堅守原則不對女人與小孩下手的教父,無法殺死她。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