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的時候, 書院裡還沒有發現這一幕奇景。
鶴先生以往再鬨騰也鬨不到如此聲勢浩大的地步,真有什麼突發奇想的蠢勾當,多半是苗頭剛起就被山長一巴掌拍下去了。
而現在, 大約是鶴先生拐帶的人稍微特殊了一些, 又或者山長正巧有事在忙,沒人管得著它,一時竟令得它衝破束縛, 徹底逍遙自在了——後方追趕的人越來越多, 飛劍群呼嘯而過,卻始終落後一步,倒不是速度跟不上, 而是對越來越上升的高度感到很為難, 根本不敢冒險。
仙門的界障相當於保護罩, 是涵養靈氣、隔絕外界侵蝕、維持界域穩定的法陣,界障越厚, 受到外界的影響就越小。
天門山的界障強度毋庸置疑在修真界中能排到數一數二,而從內部突破的概念與從外部入侵沒什麼差彆。
所以當驚雷般的聲響自頭頂傳來, 界障幾乎呈具現化無差彆地排斥任何挑戰者之時,連下方的書院都感覺到了震動。
高度越往上, 壓力就越大,激起界障本身的排斥力度也越大。
迎麵的狂風與身後氣急敗壞的呼喊聲, 鶴先生皆沒管——它能感覺到千葉的興奮, 因此也連帶著興奮起來, 一門心思往上飛——界障根本攔不住它,或者說它的主人在構造這番防護層的時候壓根就為它留下了可供通行的後門,於是隻有後方追趕者被攔下了,它就算被迫減了速度, 去勢依然快得過分!
有如穿雲箭,有如破浪矢,擦身過霧嵐、突破界障之時,還能聽到雷霆轟鳴之音擴散開,好似一場暴雨的前奏,然後在某一個瞬間,它陡然躍出界域,敞開了羽翼昂首翱翔。
千葉曾在“入道”時,以精神狀態看到縮微的修真界,而當突破天門山界障,淩駕於九天時,她發現自己所見的真實景象比之還要震撼。
天宇之上非常平靜,不僅沒有雲層,也沒有罡風,或者說連風雲都在腳下,當鶴先生擺動翅膀,再度俯衝而下時,她可以看到仿佛綿延湧動的無儘群山,浩渺蒼寂的湖泊,看到猶如海市蜃樓般若隱若現的亭台樓閣,看到穿梭盤旋的飛劍與仙禽。
她們並沒有再度回到天門山的界域之中,鶴先生繞著這龐大的界障飛行,所以她可以清晰地窺見,這龐大的仙門竟是懸浮於空的!
天門山沒有一塊山石一片土壤涉足凡塵,它即使在修真界亦是完全懸浮的!
千葉馬上意識到,這天門山本身應該就是一座大得可怕的靈器,連整個仙門都是靈器的一部分。
所以擁有這件靈器並能祭煉它的師鴻雪,再度超越了她所能理解的範疇——他真的還是人嗎?!
當然她果斷就將這個人掃出自己的腦子,因為學“萬法皆通”的後遺症太強烈,她控製不住解析天門山的本能,很快就頭暈目眩,思維渾濁。
鶴先生像是能感覺到她的不適,愉快地鳴叫著往下飛,清越的聲音悠長如歌謠,沿著飛行的方向一路迤邐而行。
千葉死死抓住它的羽毛,以免被甩出去,蓮子滲透而出靈氣如薄膜般覆蓋著她,隔絕了高空予人體的傷害,因此她沒感覺到危險,反而在神思再度清明之後,愉快地享受起了這番意外的飛行經曆。
正在與副手們商量如何解決鳳凰城來客的白禮行仰頭看了眼頭頂,視線仿佛能透過建築物直接窺到九霄之外的情景,然後他平靜地罵了句粗口。
“鶴先生要被燉。”成熟穩重、儒雅和氣的書院院長說道,“這回鄙人絕對不攔。”
兩位副院長麵麵相覷了一下,主管戒律的解嶽皺了皺眉,問道:“山長?”
白院長道:“不在。”
主管學業的牧泛盈愣了愣,旋即倒抽一口涼氣:“這下麻煩了!”
山長去哪不是他們能乾涉的事,目前麵臨的難關才是亟需解決的事,要是讓山長看重的人出了什麼岔子,書院上下可以全部提頭去見了。
“我去揍。”解嶽已經開始擼袖子了。
牧泛盈連忙擋門口:“冷靜!”
解嶽道:“山長的鶴山長自己處理,我去揍無明空。”
白院長點頭表示讚賞:“到我天門山,便是我天門山的人了,她不能有事——有人膽敢來此放肆,要不賠禮道歉,要不留下命來。”
“不行!”牧泛盈道。
兩人齊齊看過去,等待她發表高見。
“無明空交給我,”她說道,“你去找叢雲子。這廝恐女,我跟他無法溝通。”
鶴先生在千葉麵前儘情展示飛翔技巧的過程被打斷了。
攔路者也有翅膀。
南海的羽民與大荒時期相比,麵貌要改變得多,原本人首鳥身的外形漸漸褪去了覆蓋全身的羽毛,體型越來越接近於人,最後隻留下了翅膀與耳朵後麵的羽毛,翅膀收攏後的模樣與人也無甚兩樣,而他們的羽毛多以藍、綠等冷色調為主,隨著年歲的增長變深,顏色越深就意味著年齡越大,力量越強。
無明空的羽毛顏色已接近於藍黑色。
鳳凰城一行被擋在山門外已有數日,沒撕破臉皮前也不能擅闖山門,但天門山又沒有夠身份的人與他們交涉,使他們火氣不小——現下發現目標自己離開了仙府,毋庸置疑覺得這是次機會。
可鶴先生卻壓根沒有給人老實開口的機會,發現有人攔路它便大怒,天門山霸主有什麼可怕的,脖子一仰,虛空中陡然現出無數的漩渦,漩渦如水上的漣漪般擴散,就平麵看來如流光般朝前方襲去。
這一擊是如此迅捷又恐怖,連空氣都像是要被絞碎,無明空臉色不變,往上方閃開。
鶴先生叫聲尖銳,卻見那漩渦般的刃光落空之後,也未消散,而是在空處打了個轉,猶如回旋鏢一般自後方再度襲來!
無明空伸手往腰間一抓,自器囊中抓出一對狹長的刀刃。
刃無鞘,呈月牙形,銀光爍爍,除抓手部位外兩麵皆銳,血槽又長又深,是一柄極凶殘的武器。
他雙手一斬,刃光劈開漩渦,很快他的眸光一變,表情認真起來——這漩渦竟非看上去那般由氣流又或是光線凝聚而成,而是存在某種實體——兩相交戈,竟發出了金屬相接的尖銳聲響!
一霎時,刺耳的碰撞聲響徹天宇,他用了比之前更重三分的力道,才能將這些漩渦斬碎。
鶴先生桀桀笑了兩聲,轉腦袋在自己羽翼底下戳了戳,細長的嘴巴叼了疊符紙出來。
當真是厚厚一疊!
少說也有個上百張,而它隨意一揚,白色符紙便在空中呼啦一下飛散,猶如翩飛的白蝶一般朝著無明空湧去。
從千葉這個角度看,就仿佛無數道白光將攔路的羽民上上下下環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