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琴心47(1 / 2)

千葉見他, 就有一種生理性的抗拒。

或許更準確地來說,是畏懼。

人對於讓自己過分痛苦的事物,總是會存在一定的回避心理的——包括對梅承望的記憶, 也包括師鴻雪本人——甚至, 比起已經忘卻的前者,對後者的負麵情緒仍鮮活且強烈的現在, 更難以拿捏這種本能的退縮。

但到底是清醒狀態, 她有足夠的理智控製自身, 而且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許她有半分示弱。

常真看她整個人繃直,手都不自覺攢緊, 指節都發白, 被這些小動作搞得心肝都是一顫,真怕她像之前那樣不管不顧地懟過去, 彆看山長光風霽月,心眼真是極小的,卻見她在片刻的沉默之後,低低道:“鶴語怎麼學?”

不知為何, 常真就是忽然鬆了口氣。

她明明也未稱“山長”,更未稱一聲“老師”, 但至少沒有當著麵喊對方全名, 大概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妥協吧,總覺得她已經很克製了,也不該苛求太多——再加上山長麵上也未現出不虞之色, 他徐徐道:“隻是鶴語的話, 馭獸訣中的通靈術便夠了,但它不同。”

鶴先生是特殊的。

常真在千葉的視線掃過來的刹那,就低垂下眼, 仿佛忽然對自己靴子上的花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真不行啊,當著山長的麵駁逆他的意思,是要被發配到山下試煉的,她那些師兄們明明毫無存在感呢,不還是被掃地出門了,她可不能也被丟出去。

千葉暗下咬牙,隻能開口:“請問……有何不同?”

師鴻雪得了這個“請”字,倒也沒得意之色,隻是笑了笑:“小鶴妖丹被破,妖靈潰散,通靈術不能解語,若要通它之言,那就隻有卜之一道了。”

千葉都是愣了一愣。

她知道修行之路道道通,書院十道也並非獨立,彼此總有共通之處,倘通靈術不成,就是說“獸”“靈”兩道無可奈何,她覺得怎麼著都還是與“樂”“音”這種技法有關,沒想到是“卜”?

這怎麼解?

要聽懂它說的話,難不成還要先占卜一番?

而且她總覺得這裡麵話中有話。

一股子特殊的韻味似乎意有所指——鶴先生是他的寵物,而他是什麼人啊——處在什麼境地才會叫鶴先生連妖丹都破碎?

總不會又是鶴先生自己作的?

千葉又下意識看了眼常真……後者並不敢答,隻仰頭看天,目光呆滯,仿佛屋角的飛簷有什麼玄妙需要研究。

千葉放棄從常真那裡得到答案,心裡明白在師鴻雪麵前她就彆想耍小聰明——這家夥心眼太多,淫威太重,這天門山上下哪有敢違逆他的人?

這會兒又是擺明了堵她路子,三言兩語卻全是勾動她好奇心的細節,她倒是想按捺,但是隻停頓一下就覺得求知欲在抓心撓肺,總覺得她在探究彆人的同時,也被人細細密密地探究透了。

她懂這家夥的意思,不就是要順著他來嗎,不就是容不得人偏離他設立的軌道嗎,也沒什麼大不了——既然無它路可走,那麼就這麼直走又有何妨,有人好為人師,對她來說又非壞事,畢竟學到就是她的,到哪裡不是學——或者說,既然人家非趕著要做老師,她又不是不能忍。

能屈能伸的千葉在心裡紮完小人、捅完刀子,慢慢道:“請山長教我。”

常真聞言都是在旁邊小聲抽了口冷氣,顯然沒想到她會低頭。

師鴻雪倒是沒意外,輕笑:“奏一曲‘夢華錄’,叫我看看你這幾日在樂院的長進。”

千葉瞥一眼一動不動、姿勢滑稽的鶴先生,定下神,毫不猶豫召出疏梅落雪琴便席地而坐。

琴聲泠泠,比起之前,她的控製能力顯然有所上升,“夢華錄”自帶幻術,她卻精準地控製地指下力道,並未附帶任何幻術法訣,隻將它當做普通曲子彈奏,正因為曲子與幻術之間被剝離得很徹底,所以她反倒能自然流暢地將整首曲子彈完。

樂道閔師並不是說對於幻術就沒有造詣,隻是覺得她琴韻天成,情韻豐富,就樂之一道實在資質甚高,因此隻拿“樂”本身來考教她,反而叫她對這首曲子理解得更清晰更到位。

若是在樂道若兮亭中彈奏,感曲中繁華,怕是一湖海棠都得漫出來,但在“朝聞道”之中,連一縷清風片葉植載都未引動。

師鴻雪靜靜聽完,他並不是以異象來評判曲子好壞,因而先讚一聲:“閔若兮到底懂樂。”

又道:“本質仍是幻術,勿要本末倒置。”

千葉置於琴上的手微微一頓,表情有些古怪。

因為師鴻雪話音落地再看她的一眼,仿佛是怕她遺忘,她腦海中他曾彈奏過的畫麵驟然加深了痕跡,不僅是“夢華錄”,連“幻世錄”的講解都深刻了幾分。

她下意識閉眼回顧了一遍,又有了些新的體悟。

睜開眼,卻是心一懸,對這家夥的莫測手段也有了更嶄新的認識。

師鴻雪轉頭看了看鶴先生。

僵硬的身形沒能動彈,現在隻脖子能轉動,細嘴也能張合,可憐巴巴地“嗝嗝”了兩聲。

師鴻雪淡淡道:“你還需要形象?”

鶴先生聲音拖長,“嗝啊——”,不像是在求饒,倒像是抱怨。

“罰你,是因為態度不正,屢教不改。”師鴻雪抬手點了點,“沒得商量。”

他修長的手指微微一張,鶴先生便張開了羽翼,一副展翅欲飛的模樣,長脖子仰起,細腳微抬,不談那磨人的性子,就外形而言,端得是仙氣飄飄、靈韻十足。

“看好了。”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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