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剛才恨不得打爆他頭, 現在卻是一種全身心的無力。
這就是變強要付出的代價嗎？
她就這麼望著師鴻雪，沒有表情，也沒說話, 卻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頹喪而心如死灰的意味, 就好像因為強大的打擊, 連心氣都受挫以至於萎靡不振，她甚至支撐不住自己挺直的脊梁，要彎下腰, 曲起腿, 蹲著，後來又索性坐在地上，這麼木然地看著對方。
“能不能放過我？”許久以後, 她輕輕地、低低地，如死水般說道,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就算腦子爆炸掉她也可以接受, 就算意識空間完全崩潰她也不在乎, 彆說能不能晉陰神了, 境界對她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理智告訴她不能意氣用事，她也能理解師鴻雪作出的都是“最好的選擇”——但她就想靜一靜、靜一靜, 拋棄所有功利，就隻有自己一個人, 思考、沉澱, 讓自己滾燙的腦子、瘋狂的情緒得以逐漸平複。
師鴻雪垂眸看她, 也未開口, 他人站在那，身形卻完美地應和入這片星河，一眼望去, 他簡直成了星河的一部分，仿佛屬於人形的輪廓中也是某一顆星子。
千葉知道無法趕跑他，隻能眼不見為淨。
她拿手捂住臉，硬生生扯回自己遊散的思維，儘量保持冷靜地去思考問題。
遇到這麼個人，她是真的沒脾氣了。
她最厭惡被強迫著去做什麼事，或許性格中天生強硬、頑固的一麵也構造了她的倔強與自負，就算是表麵上的“能屈能伸”也建立在內心永不屈服的基礎上，不喜歡被控製，討厭被驅使，她隻願意相信自己，隻願意遵從自己的意願去過自己的人生。
這也沒什麼不好。
撞破了頭，下次自然會規避風險；走錯了路，也明白了哪些選擇是正確的；輪回者的身份給了她容錯的機會，她擁有更多嘗試的可能。
她想要強大，卻也能接受弱小；野望控製命運創造命運，卻也能掙紮著，為擺脫任何一縷細微的命運而歡欣喜悅。
——她甚至能接受失敗，甚至是死亡。
輪回者千葉是擁有變強的目標，卻更有自己的原則，她永遠不能接受不折手段損人利己鑄就前程的方式，她更想要真實而自主的人生體驗，想要踏踏實實地去走自己的每一步。
也許過往世界圖景中的無往而不利真的把她慣壞了，叫她以一介外來的凡人之身妄圖理解這方天地的最強者與至高之理，但她從不吝於嘗試——她從不懼怕與天競高！
她可以用生命去丈量自己的極限，能夠以靈魂去包容屬於自己的任何愚昧無知，她什麼時候怕過？！
也許她靈魂中那些被輪回附加的被動技能、本身就已經乾擾了自己在這方天地的氣運，所以塑造了這樣不能說是“幸運”還是“不幸”的境地，但她不應該隻有被動接受，而沒有拒絕的權利！
她應該有拒絕命運的權利！！
“師鴻雪，彆想再控製我。”
千葉抬起頭，眼眶裡流轉著晶瑩之色，眼淚卻始終未掉下來，隻是被淚水沾染過的眼瞳更加清澈鮮活，更加燃燒著灼烈而不屈的意誌。
“我不想做這個幸運兒。”
“梅承望死前給我所謂的陽神遺藏，看似如此大的恩德，可他一定沒問過我，我願不願意接受。”
“你帶我入道，你為我築基、通竅，你教我道論法理……可我不會感謝你，因你也從未問過我，我願不願意。”
“你覺得我該成為怎樣的人，你覺得我該走怎樣的道路——可那一切都是‘你以為’。”
“你知道嗎？”她仰頭望著這方璀璨的星河，語聲平和、近似有氣無力地吐出一句，“我不願阿。”
她像是從靈魂中發出了這一聲疲憊又無奈的喟歎：“我——不願阿。”
*
師鴻雪眼睛裡頭一次出現異色，他看著她，好像在看一個怪物。
這個怪物全身上下依然是那尖銳得一往無前的刺，就仿佛猙獰張揚著尖刺的荊棘，密密麻麻的刺交繞起來拒人於千裡之外，可他卻見著一種更鮮活的東西，好像那凶戾又冷漠的荊棘上仿佛下一秒就將盛開千萬朵紅色的鮮花。
他看了一會兒，慢慢蹲下來，大概覺得還是有高度差，也跟著坐下來，以一種近乎平行的視角注視她：“那你想要什麼？”
千葉沒有任何猶豫，平靜地說道：“自由。”
師鴻雪沒有嘲笑她，他在思考，他也同樣平和地說：“自由是需要代價、也是需要力量維護的。”
“不，自由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天性，也是必須要被滿足的需求。”
千葉望進他的眼中，她的臉上沒有表情，但那種堅定卻像是從脊梁中刺出、正直得難以言喻：“我是人，不是一個工具，我該自己決定要什麼、不要什麼。”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任何不甘於平庸之人，都要先苦痛，再甘甜——若不經曆，怎得動心忍性，增益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