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煙花炸得真漂亮……不, 我是說這劫……可真稀奇啊……”
牧泛盈有些語無倫次,她努力用手比劃著,想要準確描述出感想, 但這樣擅長表達胸臆的人,此時此刻都是一片混亂。
不止是她,此刻所有默默投以注視禮的人都在心中暗罵:“什麼鬼!”
那是人的血肉之軀啊,僅僅隻是達到“通竅”級彆的身體強度, 莫說是一道血雷,就算是普通的劫雷,若劫主沒有靈器防護, 肉身暴露於雷下, 但凡輕輕一蹭就該粉身碎骨,可她親手破開了佛蓮、法陣,以血肉之軀直麵血雷, 卻安然無事?!
佛子一顆聖蓮蓮子, 山長親手編織的“定乾坤”,僅僅隻是擋了個寂寞嗎?
不,更重要的是,“天衍血劫”直麵她時為什麼是這樣一個表現?!
是她有何奧妙,叫天道束手無策;還是說是天道出現了什麼問題, 連預定好的天譴都發生了變故?
血劫依然在頭頂盤旋,劫雲壓得極低, 自天門山上看來, 若說觸手可及是過分了一些,但至少是抬頭就能看到劫雲清晰的紋理——那流竄在雲層間的恐怖的電光,那翻滾不休的雷霆與環繞其間的血霧,就好像凝固已久的血塊, 晦暗的色澤連一絲一縷都透著可怕的不祥。
可這樣龐大可怖的血劫卻好似在猶豫,它像是張大羽翼在虛空中盤旋卻失去落腳點的鷹隼,徒徒彰顯著猙獰恐懼的威嚴與張力,卻如同張牙舞爪予以威脅實際上卻舍不得哪怕碰一個手指頭般的寬容。
用這樣的方式來形容十分怪異,可是除此之外,也無法描繪血劫的奇特轉變。
而且轉瞬之間,劫雲好像壓得更低了,血劫之中那種屬於天道規則的事物本就比其餘天劫要深厚得多,而現在,那所有的規則、又或者說比規則更難以理解的東西,在劫雲之中遊走、收攏、凝聚,就像一隻眼睛般,在雷電的遮擋下,牢牢地鎖定了應劫者。
圍觀者就像是觸及到某種超越了認知的存在,雙眼刺痛,要控製不住低下頭,本能收回所有觀察的神識,唯恐因天道的震懾而傷到道心。
怎麼回事?
究竟發生了什麼?
雷霆終於又下來了,在經曆了那番可疑的停頓之後,再度劈下——天劫就是這樣的東西,不達成要求破劫而出,劫雲就永不會散去。
仍舊是“煙花”,血雷在抵達劫主之身前,便自虛空炸開,以這般方式散去了多餘的雷霆,最終隻剩下淺淺一道雷觸及到她。
千葉額上現出一片藍光,那是識海之景的具現,無數絲線般的紅色液體,在“神藏”靈穴之上彙集,先融合成一灘血水,滾柱狀猶如水銀一般,然後凝聚出了頭顱與四肢,就好像一個盤腿的小人懸浮在她的頭頂。
減免了過盛威力的雷電劈到小人之上,發出了金屬交戈般的輕鳴,裹在小人上的一點血色褪去,那是被雷電擊潰的一片刀刃。
密密麻麻的血刃散落成砂礫般的細碎顆粒,紛紛揚揚落回到她的識海。
下一道雷霆轟然而來,再度擊潰下一塊血色。
盤腿的小人就像是被泥殼裹住的白瓷,外力砸開血色的泥殼,於是一塊一塊的泥塵褪去,露出了原本透白明析的肌理。
所有人直到那不可名狀的事物從劫雲中消失,才能再度抬眼望去,短暫的震驚與呆滯之後,猛然意識到——這就是個“陰神劫”。
這本該是個陰神劫!
對於大多數修士來說,陰神劫便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關卡,但凡達到要求,且意誌頑強,道心穩固,便不難過劫。
而現在,劫下的“陰神”已經被逐漸雕鑿出了五官,有了漸趨清晰的輪廓。
就好像一個如山般宏偉壯闊的巨人,捏著根鏽化細針在給一株小草雕刻紋路,還要謹慎著不傷害它絲毫?
“……怎麼解釋?”副院長解嶽木然道。
在場的院長們,司業、監管們,也算是見多識廣、胸藏墨水了,這會兒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白院長眼角的餘光瞄見山長凝重得甚至算是難看的臉色,有點猜測,但也謹慎地未多加開口。
獸閣司業先開了口:“還怎麼解釋?本來就是被牽連的。”
他長得是個青年模樣,卻馱著背,聲音也極為粗糲:“橋歸橋,路歸路,還不興天道忽然想明白了麼。”
氣運意外相連,她腦袋裡有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梅承望的血劫也變成了她的。
有這一層因果在,天譴降下,就不算劈錯人。
無論是“定乾坤”也好,佛蓮也好,都阻擋了她的氣息為天道窺見,這種程度的躲避幾乎算是消極應劫,所以血劫會被激怒;而現在,“天衍血劫”又恢複成了原屬於她的“陰神劫”,因為她的真身為天道所感……不行,這種解釋還是站不住腳。
墨閣監管,蒼白羸弱得像是一陣風來就會飄走的女子,翻了個白眼:“萬崇山,你這話不對。”
她低咳兩聲:“天道什麼時候管你牽不牽連?既然因果成立,成了你的劫,你就該受著。現在頭上是天譴,降下是陰神劫,哪有這種稀奇事?再說了,天譴的業力呢?”
芩香一聲“業力”出口,所有人都是神思一凜,看到了盲點。
對了,天譴都下來了,因之而生的業力呢?
天不允梅承望破“胎中迷”,連帶著也不允他活著,說明他將覺醒的前世於天道來說決然是大威脅,甚至此舉招致了無窮業力——既然與他共氣運,那麼對千葉來說,那一份業力也是她要克服的劫。
就算雷霆減小了威力,那些雷電,始終就是出自血劫,也沾染著無窮無儘的業力,可這麼恐怖的東西,為什麼也沒能對她產生影響?
甚至叫人不禁產生了懷疑,是業力消失了,還是說,是對她不管用?
於是所有的疑惑最終還是彙集到同一個問題。
牧泛盈道出了所有人的心頭話:“她……到底是什麼人?”
白院長又瞄了眼山長,悄悄的,沒什麼大動作,而且一觸即回。
山長沉默的神情給他帶來更多的猜測,白禮行終於開口了,隻是嘴巴有點發乾,用語也很謹慎:“我聽說……有些人生來就得天眷。”
“不說他人,就隻說‘登芳主’……”他停頓了一下,又道,“生前便是公認的天眷之人,他氣運之盛,我們都是領教過的。”
隻是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前世”能令得天收回眷顧,反倒降下厭責。
白院長並不想多講梅承望,隻不過是借著他來引出下麵的話而已:“而殷和……得天眷也不是難以想象的事吧?”
有什麼人能得陽神死前真心托付?
都達到“共氣運”的地步,梅承望是真心甘情願將自己能給的所有都給了她,以至於到他被天譴的時候,要連累她都被天譴追索。
有什麼人能叫山長這般看重?
他所做的種種,都在彰顯著她有多麼特殊,多麼與眾不同。
有什麼人能叫佛子親手贈予蓮子還不夠,還將自己親手雕刻、從不離身的佛珠都給了出去?
因為那些離譜之舉本就難以解釋,所以現在再加一重,她為天道眷戀、不受業力加身,似乎也沒有那麼……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