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中央星域頂級研究部門激起過千層浪的, 現在於緋紅星域也同樣引起了軒然大波。
即便精神與身體的同步率達到分之一,叫阿黛爾的身體素質適當強化,比起身在多尼恩塔時那種隨時要死的虛弱要好上很多,但她細胞中那些與眾不同之處, 還是匪夷所思。
源星沒有蕾拉的生命檔案, 科研人員們也沒有可對比的資料, 就常識來說,阿黛爾身體內大多數指數都很不正常。
正是因此, 人們群情激昂——能夠有研究“暴君蕾拉”的機會, 這簡直是何等的榮耀與幸運。
阿黛爾全都無所謂,早點讓人確定她腦子裡的情況, 她也好早點回邊境。
源星的情況非常複雜, 這裡摻雜了太多與蕾拉有關的舊物, 她不耐煩去趟雷;再者,她剛從中央總督手上逃出來, 而緋紅星域與中央星域之間門的聯軍是既定的事實, 於公於私, 她不想卷入這個大漩渦。
她的使命與榮耀所係都在兩境戰場上, 越是域開戰的時機, 她越是需要提防外族的異動。
之前無命陷入“渦輪”狀態與暗物質代謝物外泄的事件, 已經很觸動光輝聯盟的神經,一旦控製蔓延的代謝物,能夠騰出手來, 它們必定要向人類世界展開報複,首當其衝的就是白獅防線。
白獅軍團剛好又得到了大批量的熒星礦,針對這種能量礦的後續開發與白獅的未來發展進程,都需要從長計議, 阿黛爾不能長時間門離開防線,所以無論是中央總督的麻煩糾葛,還是執政官這邊在她身上消失的精神力產物,她都不想理會。
如她所料,即便源星已經代表了緋紅星域頂尖的科技實力,但黑科技“智芯環”還是足夠為難人。
阿黛爾從最高議會的醫療中心離開,在“群星之塔”待了一整個日夜,無條件配合一切研究檢查,在輪番見過拿了內閣調令前來的意遼師之後,也終於撐不住疲憊起來。
作為緋紅星域級彆最高的科研院,“群星之塔”把她的腦子當做是最高挑戰,智芯環的原理不難搞懂,但在沒有“銷毀密碼”的前提下,想要取下這些禁製就麻煩了——他們甚至搞不懂,智芯環的封鎖明明如此嚴密,沒有意遼師能夠穿透禁域抵達她的識海,也沒有任何物理儀器可以繞過禁域,為什麼她的精神力居然能夠滲透出這種“絕對禁行領域”!
不存在智芯環的內外具有不同特性的條件,所以她的精神力究竟是什麼性質就成了未解之謎。
因為研究很快陷入了一個死循環,她確實能適當動用自己的精神力,但是那部分精神細流過分捉摸不定,不僅難以捕捉且分析,而且無法追溯源頭,如果脫離精神內核的研究空談精神力,隻能得到一堆幻想與猜測。
內閣催得急,因而總理大臣很快就收到了“群星之塔”遞交的評估書。
眾科研大佬一致認為目前狀態下,想探究出“猩紅之種”為什麼會消失在她腦子裡,完全沒有可能。
她身上有太多奧秘,每一個都無法解開,除非她長時間門停留在研究院,叫他們慢慢摸索那些異於尋常之處,否則誰都沒辦法在短期內對那些奇特現象下定論。
邊航並沒有太過焦急,主要是丟失“猩紅之種”的當事者本人有他自己的想法,這樁事也不算沒有解決之策。
確定精神力產物要不回來了,也不算是壞事,至少“蕾拉”沒事,沒有因為吞沒了他人的精神力產物受到什麼影響,他之前唯恐這個情況會對雙方都產生某種不利——畢竟精神力天然具備排斥的特性,又是“猩紅之種”這種等階的產物,碰撞都會造成恐怖的惡果,更遑論吞吃下去。
但現在誰都說不清楚,究竟是因為智芯環構造的禁域,隔絕了窺視,並且讓她的精神力與“猩紅之種”處於某種平衡與共存的狀態,還是說,真的因為她的精神力將“猩紅之種”徹底蠶食消化,才讓執政官這個主人都無法再感應到它的存在。
……那都不關他的事了,看執政官怎麼處理。
追究“猩紅之種”是第一等的要務,這事太重要,以至於旁人會忽略中央星域那邊的情況,但邊航並沒有忘記,“蕾拉”身上還糾纏著怎樣的麻煩——他手上的情報或真或假,但現實會叫聯軍事宜發生怎樣的變故,就不可預料了。
邊航一邊往執政官那裡去了消息,一邊又開始處理內閣公務。
……
身體很疲憊,但是精神卻微妙地興奮著。
不知道是因為各種形式的檢查刺激到她的神經,導致她大腦過度興奮,還是說她的腦子裡正在發生什麼她都不知道的反應——她現在就像一隻壞掉的飲水機,有水冒出來可以喝,雖然不知道水是怎麼滲出來的。
以至於最後她不得不給自己紮了一針,在藥物的作用下才陷入徹底的安睡。
不……並不是安睡。
她似乎在什麼地方穿行。
那種撕扯與膨脹的感覺時時刻刻充斥著她全部的潛意識,並沒有明顯的痛楚,但是某種介於有形與無形之間門的邊壁破裂的感覺卻無比清晰。
她好像分解成了很多瑣碎又密集的線條,又像是下雨時無垠又極具穿透力的水滴,洶湧、肆虐,遊散、傾軋。
完全不能思考,隻能被動向前。
然後某一個瞬間門,扭曲的視角在經曆一陣恐怖的拉扯之後,忽然拉扯回正常,一個男人的身影穿透虛妄,漸漸顯現出來。
他有著銀色的長發,柔順得像是月光凝聚而成的瀑布,黑色的禮帽壓著銀發,反倒更映襯出純澈的熒光。
眼瞳是黑色的,仿佛最深的水淵,甚至於沉黑中還倒映出微妙的靛藍來。
黑色的禮服並不華美,卻極為正式,彬彬有禮得仿佛要去參加一場非常重要的宴會。
明明是夜的魅影,可他卻在發光。
她感覺自己的潛意識化成的線條,似乎格外依戀他的身影。
它們戀戀不舍地縈繞在他的發間門、他的衣袂、他的影子,甚至在他走過的腳印邊流連不去。
他一腳踏進一個地點,就像是光從幽深的湖泊撞出水麵。
隨即視野清明,湖中蕩漾著波紋的水花向兩側分開,整個世界變得清晰可辨。
滾滾濃煙,熊熊烈焰。
這是一間門劇烈燃燒的居所,燒得就剩下個骨架,熱浪卷席一切有形之物,連空間門都扭曲不可辨認,隨時都會傾塌崩潰。
而銀發之人立在火中,就像一片月光倒影在晚霞上。
火焰在他周身燃燒,卻無法傷害他哪怕一分。
屋子的角落,他的視線正對的地方,蜷縮著一個正在被燒灼的人。
木然坐在那裡的男人須發淩亂,神情疲憊到了極點,那異常滄桑的外表,已經被濃煙熏得極黑,呼吸很弱,他身上被殘餘的精神力所圍攏的靈光岌岌可危,隨時會同這間門居所般傾覆。
他身前,被微弱的靈光所保護的地方還有一灘黑灰,與火燒的廢墟唯一不同之處,就在於它上麵縈繞著還未消散的精神力。
那是骨灰。
也是熱量的源頭。
滄桑男人手指間門夾著的煙已經快到底,許久才抬起頭來看了眼前方。
他彈了彈煙灰,慢吞吞將煙塞到自己的嘴巴裡,沒有抽,仿佛連吸煙的力氣都沒了,隻是叼著煙含糊地笑:“讓高高在上的執政官親自來收割我的性命……真是榮幸啊。”
銀發之人看著他,沒有說話。
男人極慢極慢地說:“我是第幾個了?”
“七百一十。”執政官平靜地說。
“不,七百一十四了,”男人微微抬下巴,示意那灘骨灰,低低喟歎,“我兒子,終究還是逃不過精神過荷,‘砰’一下,就什麼都沒有了。”
火焰天賦,從覺醒那年開始燒了多少東西,到最後燒的是他自己。
也算有始有終。
“夠了吧,”男人疲憊地說,“全族都交代在你手上了。”
“沒有,”他說,“還有個。”
男人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忍不住彎起嘴唇,但是眼淚順著他焦黑的臉滑落,衝開兩行汙濁:“兩個四歲的孩子,一個殘疾的盲女。”
他樂不可支:“您還真是什麼都不留啊。”
她又有那種膨脹且瀕臨炸裂的感覺了,而這回還多了一種像是品嘗到美味佳肴般的雀躍與滿足,她仿佛化身成風穿越空間門的縫隙,在縫隙間門攀爬、跳躍、織纏、穿梭,然後慢慢地覆蓋在目標上。
以滄桑男人為中心,從四麵八方汲取著什麼營養,這叫她感覺到異常的興奮。
滄桑男人平靜地接受被吞噬的宿命,坦然赴死,毫無生意。
他笑著閉上眼睛:“殺光了我們,‘貪婪之門’吞的就是你了。”
“搶來的天賦,總是用著不太順手。”
火焰隨同比火焰還要熾烈的能量衝破他的精神力場,攀爬上他的身軀,眨眼就將血肉舔舐乾淨。
那個即將化作灰燼的骨架咯吱咯吱說道:“是不是,池淵?”
銀發之人低下頭,按了按自己的禮帽。
整個視野陡然扭曲,隻有火焰高歌的熱烈與張狂在瞬間門膨脹開,充斥著所有的感知。
她像是雲霧蒸發般漲裂、升騰。
在潛意識消散前,那個即將隱沒在火中的銀發者忽然抬頭看了眼。
阿黛爾有一瞬間門心臟狂跳。
這不是她感知到的他者的心跳,而是她自己的!
藥物壓製的作用下她醒不過來,但她的潛意識卻清晰地有種被發現的驚慌與緊張。
然後她才逐漸意識到,她在夢中。
不對,不是夢境,而是某段清晰的記憶。
這是記憶!
是“猩紅之種”的記憶!
……
阿黛爾終於從冗長的睡眠中醒來的時候,感覺頭痛欲裂,沒有絲毫被睡眠消除疲勞之感,反而覺得情況更糟糕了。
她從實驗室的折疊床上坐起來,睜眼就覺著不對。
一抬頭,執政官麵無表情立在旁邊,幽深的眼瞳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恐怖。
有一瞬間門,她狂跳的心臟是在表示心虛的。
但她很快強行平靜下來。
執政官猝不及防的到場,完全沒有給予她思考自己夢中所見的時間門,但她知道自己觸碰到了怎樣的忌諱,這該是任何上位者都不能容忍的事實!
他急了,他急了,他真的急了。
“顯然,”她坐在那兒,有氣無力地開口解釋,“有些東西……不受控製。”
她無意窺探到的東西牽扯到“貪婪之門”的隱秘,執政官很明顯是能感知到她觸動了什麼,畢竟她吞掉的“猩紅之種”與他的天賦能力之間門關係豈止是密切——即使是被她身上各方麵因素隔絕了他對精神力產物的感知,兩者之間門的關係也未被切斷。
她的精神內核似乎真在侵吞“猩紅之種”,吞食能量也就罷了,問題是在這個過程中,它所經曆的一切都在向她敞開。
不用想就知道自己麻煩了。
按照目前的經驗來說,這種侵吞的程度越深,意味著她能讀取的記憶就越多。
有可能“猩紅之種”所經曆的那些特殊場景,她全能閱覽……也就意味著,執政官不為人知的秘密都對她敞開。
就像火場中那個畫麵,顯然執政官是不會想讓人知道的。
“你又給我出了個難題。”執政官說道。
他的聲音如水波般冷謐,像是深海般低鬱、幽深。
明明不帶任何情感,卻又如夜色濃鬱得化不開。
阿黛爾歪頭看他,房間門中沒有閒雜人等,她入睡前還人來人往忙碌個不停的研究人員這會兒一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