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被打懵過一次的無命,又逢著這種滅頂之災,就算這會兒沒腦子,求生本能也為它作出了選擇。
它在瞬間衝破炮火攔截,徑直衝入“暴怒者”內部,這艘霸主級星艦的防護設備竟完全無法攔阻它,任由它無視任何物質與能量阻隔,就那麼擠入了星艦內部。
緊接著星艦就開始劇烈抖動起來,就像是引擎驅動發生了什麼變故一樣,隨後整艘艦的武器槽全然放開,這個滿身猙獰的恐怖之物霎時就啟動,仿佛是要將所有的能量武器全部消耗乾淨那般。
可怖的光如同恒星爆發,主腦都不得不放棄當下的載體,向後跳躍,才避免被波及。
它密切觀測著,然後眼睜睜看著沒有任何目標徒勞炸完一波的星艦,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而且很長時間沒有任何動靜。
究竟發生了什麼?
如此詭異的場麵之下,就連主腦都不能判斷,究竟危險的是誰。
所以到底是什麼情況?!
……
阿黛爾當然不知道另一邊星域的某位總督被一個視頻刺激到發瘋,也不知道追著她跑到人類世界的無命一個不慎被主腦抓住馬腳,然後循此觀測到了潛藏在死亡裂穀之上的“暴虐者”,或將為不久之後的星際大戰帶來未知的變故。
她在忙著跟執政官較勁。
之前的居所因為被視頻暴露,所以換了個地方——雖然還是在源星上,但執政官的房產顯然遍地開花。
這回邊航是不敢上門了,據說他現在到哪都被無數眼睛盯著,就指望從他身上窺探一二。
連同僚們看向他的眼睛都是綠的,雖然他們對於執政官跟阿黛爾有一腿這點是不信的,但全天網的大聰明說得也太像是真的了!
再加上執政官的舉動確實違反常態,短短兩天內破的例都讓人懷疑他的真實性,這就給將信將疑起來。
不會是一見鐘情?
當年羅塔星的時候她尚年幼,又處在蕾拉身死的驚天劇變下,才沒發生什麼,這會兒她都長成了,出落有驚人的魅力,執政官他……也說不準啊!
腦洞開得巨大的同僚們讓邊航完全沒了想法,他處在那種獨醒的狀態沒多久,就恨不得掀桌了。
還不如醉死呢!
他更愁了!
彆人異想天開著執政官能不能跟白獅之主聯姻,這樣的話白獅軍團跟兩境戰場就徹底不用擔心了,他想的是這倆個最後動了真火,你死我活怎麼辦!
互相捏著對方最致命的把柄,這是一個不慎都得驚天動地的災厄。
他覺得這是即便兩人搞到一起都沒法解決的矛盾!
阿黛爾一開始還沒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還希冀著再搭一次順風車進識海看看,但是左等右等執政官沒反應,她的體質還有些虛弱,也著實撐不住繼續熬,才閉了閉眼睛就睡了過去。
如她所料的那樣,她在睡夢狀態很難不進入“猩紅之種”的記憶。
這一回倒是沒有像上次的火海那麼驚爆的劇情,而是……花?
執政官對於原始種植載顯然有特殊偏好,她目前見過的兩處房產,都是超高層、且帶了非變異植載的空中花園。
而這些畫麵,是因為執政官通過“猩紅之種”走過,所以在“定位”之上也印刻了記憶。
阿黛爾看到銀發執政官在山頂一麵湖泊上釣魚,山下高大的山毛櫸原始森林底下有一望無際的藍玲花;看到如暮雲紅霞般灼灼燃燒的紅花楹,他遙遙地坐在高處的觀景台上喝茶;看到某一個窗台上一顆嬌慣的鈴蘭,他慢條斯理地伸手修剪它凍傷的葉子……
這樣的執政官,顯然與慣常記憶中的形象毫不相同。
阿黛爾沒有太高的道德標準,但是作為窺探他人隱私之人,即使不受她控製,都叫她感到十分彆扭。
但很快,這些畫麵都模糊了。
她的意識不由自主地開始沉陷。
……
執政官皺著眉踩在這個白色的空間。
阿黛爾識海是完全不能觸碰的禁忌,有一次逃命的經驗已經夠他受的了,所以他果斷轉變策略,從大腦本身著手。
能力者識海的存在讓大多數記憶都能分門彆類存放,但人腦的原始構造就意味著、有一些過分深刻與重要的長時記憶也會留存在大腦皮層——他本來以為他要一部分一部分地尋找並且閱覽,隻是沒想到一腳便踏進了這裡。
這是某個獨立的意識空間?
一切都是空茫的,沒有輪廓,沒有邊際,然後他忽然意識到,他失卻了能力——他在這裡完全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短暫的意外沒有叫他驚慌,反而連眉宇間的褶皺都慢慢褪去,這種奇怪的場景勾起了他的興趣。
他慢慢地朝前走著,沒過多久就看到這個空間的主人。
一個孩子?
極度的瘦削。
她抱著膝蓋坐在那裡,赤著身體,骷髏般沒有血肉,稀稀拉拉的金色短發,臉頰都是凹陷下去的,隻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像是初生的幼獸一樣,懵懵懂懂。
她有多大?
三歲?還是四歲?
他有一種莫名的荒謬感,潛意識告訴他那就是阿黛爾,但他又難以想象,她為什麼會以這樣的麵貌出現。
執政官靠近她,在她旁邊蹲下來,她沒有動靜。
盯著她看了好久,對方依然一動不動。
他嘗試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她沒有反應。
“你在做什麼?”
這句話像是觸發了什麼,她終於動彈了一下。
她慢慢轉頭,似乎想到了什麼令人開心的事,藍眼睛流轉過一些靈動的光。
嗓音又輕又細,好像剛生出來的草莖,柔嫩得輕輕吹一口就會折斷。
“我在等姐姐來接我。”
“姐姐?”
她說道:“她就快來了呀。”
執政官陷入更無法捉摸的荒謬之中。
這是真實的記憶嗎?
還是某種異態的幻象空間?
然後他發現完全無法跟她交流,她隻會反反複複重複“姐姐就快來了”。
他隻能暫時丟下她,去其他地方看看。
很快他又回來了,他已經確認,這個空間除了她什麼都沒有。
他又看了她許久,忽然撕下自己的外套將她裹起來,直接背到身上。
她並沒有掙紮,隻是用懵懂的眼睛這麼看著他。
“怎麼才能出去?”他問道。
“我不知道哦,”細細的聲音還是重複著,“姐姐會來的。”
他背著個小孩,卻像是背著個貓崽子,毫無分量,走一截他就得回頭看上一眼,確信她還活著!
她呼吸的聲音都輕得幾乎不聞,像是隨時都會斷氣一樣。
執政官完全沒有了脾氣,隨意選了一個方向前進。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這個鬼地方讓他徹底喪失時間概念,但身後那小鬼氣息越來越微弱倒是真的。
他已經把她從背後放下來,抱在了懷裡。
她不會真死吧?
微妙的挫敗沒有讓他喪失信心,他意識到,如果她真的死去,會不會這個空間就會不攻自破?
但這是記憶,記憶的主人怎麼可能死在過去呢!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嘗試與她說話。
奄奄一息的藍眼睛已經閉上了,似乎睜著眼都給她帶來很大的負荷。
她夢囈般呢喃地說:“我不知道啊。”
“那你怎麼知道‘姐姐’會來?”
“因為……她就是來了啊。”
執政官逐漸搞懂了因果關係!
這是段過去的記憶,但又不是純粹就局限在當下這個節點,至少真實這個時間的她是絕對不知道“姐姐”會來的——是後來蕾拉真的來了,接她走了——所以影響到了這個記憶節點。
讓這個孩子銘刻住了“姐姐會來”的事實。
於是他說道:“對,她會來的。”
似乎被認同讓她很開心,小孩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這在近似骷髏的臉上並不好看,甚至有幾分詭異,但執政官依然感覺到了她的滿足。
然後他走著走著,忽然一腳陷落。
白色空間不見了,他毫無預料地栽進了一個漆黑狹窄的地方。
這是極其陰暗壓抑的所在,沒有光,氧氣稀薄,腐朽的氣味與死亡如影隨形。
隻刹那,執政官的潔癖就在瘋狂發作,他煩躁地恨不得將周身的一切都毀去,這叫他覺察到,他的能力忽然間回來了。
然後他看到了她。
那是一個瀕臨報廢的生命艙。
渾濁溶液中蜷縮的孩童像具小小的骷髏一樣細骨伶仃,苟延殘喘,奄奄一息。
他忽然意識到,這是地底。
很深很深的地底。
她真實的記憶,比他所想象的還要可怖。
她一直都被埋在地下,生命艙上黯淡的啟動日期顯示,這已經是第六個年頭了。
原來她不是三四歲,而是六歲了。
她就在裡麵從胚胎開始培育、生長,嚴重發育不良,深埋地底,不見天日。
執政官能感覺到微弱的精神力波動——她竟然是覺醒狀態?
所以她是有意識的嗎?
她知道自己度過的歲月如此絕望嗎?
他有那麼瞬間,想要打破生命艙將她帶出來,但是又惶恐這或許會加速她的死亡,然後他記起來,自己是個旁觀者,他隻是在閱覽一段過去的記憶。
“你的姐姐呢?”執政官輕聲地說。
生命艙中瀕死的雛鳥當然不會回答。
沉重的無聲的黑暗吞噬著地底的一切生機。
生命艙的微光像是風中的燭火,隨時都會熄滅。
他就站在那裡默默看著,很快,眼前忽然一暈,被強行推出了這段記憶。
他睜開眼,床上已醒的女人正對他怒目而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