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不好吃,隻是她實在有點困。
連美食都沒辦法緩解她的睡意——這餐廳確實有緩釋精神壓力的作用,但長期缺眠的負麵狀態顯然不能輕易消除。
“不知道。”執政官麵無表情道。
那個眼神很有“你不是來吃飯的嗎”的諷刺。
阿黛爾對於剛才所說的某人“無趣”沒有絲毫反省之意,她用手托著下巴慢慢道:“不像是執政官大人的風格啊。”
銀發者目光一凝,對於她的挑釁沒有作出彆的反應,隻是涼涼看著她。
她笑了笑,忽然問:“‘貪婪之門’還能開未知之地的通道嗎?”
原本能去未知之地的坐標“猩紅之種”被她吞了,不知道他現在的能力是哪種狀態,按理說他在緋紅星域多年,絕大多數地方都留有足跡,源星周邊的星圈應當都在能力輻射的範圍之內,但是她不能確定,靠近中央星域的那些地帶他是否也能行走自如。
執政官道:“你要做什麼?”
“我要離開源星幾天,”阿黛爾說道,“但你肯定不會放我一個人?”
這種不得不綁定的狀態其實叫他倆都很煩躁,如果可能的話,彼此都不想窺探對方的隱私,特彆是當這種致命的冒犯變成雙向的時候——阿黛爾甚至都開始期待起對方準備的大招——要是真能解綁,那她也很樂意嘗試。
執政官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說道:“去哪裡?”
“看目標的回應,”她懶洋洋道,“我就是提前通知一下而已。”
柯冬那邊的接洽透露出一些不錯的回應,她好像真的能夠把柯冬從中央星域搞過來……後續情況當然要再度聯絡之後才得知,但是她已經做好帶著緋紅執政官前去的準備了。
畢竟她也沒辦法擺脫他!
總歸,執政官的人品還是可以的,除了記憶這回事他是絕對沒辦法妥協,他也不會過分刺探她的私人空間。
白獅畢竟是獨立的軍團,她有她自己的立場,執政官願意承認這一點,並且準許她保留自己的利益,這其實就是一個優秀的“盟友”該具備的最高級條件了。
如她所料,執政官並沒有問下去。
阿黛爾當然也就禮尚往來地沒有繼續發問。
她又吃了點東西,還是覺得困。
控製不住打了個哈欠,又開始托下巴看對麵。
執政官並沒有點吃的,這家夥在某些地方的頑固真是一種令人費解的東西,所以這一行看上去就是純粹陪同她出門而已。
在藍綠色的背景中,他披散而下的銀色長發並未沾染絲毫隱晦,上方流轉的光色反而更加優雅靜謐;她很少關注對方的長相,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些家夥都好看得過分。
唔,好像想到了某些糟糕的人。
她坐直身體,不經意地擦去眼睛前的水霧,換做雙手托下巴。
“中央星域還不給準話麼?”狀態原因,她就算是講正事都帶著閒懶的口吻,“什麼時候出兵?”
對麵之人那一副冷淡的樣子就沒有任何交談的欲望。
但她問了,他也就答了:“你以為誰是那個‘阻礙因素’?”
中央星域與緋紅星域有特殊的聯絡渠道,並非借助天網實現,而是某些精神天賦聯結形成的遠距離通訊網——她一直覺得,其實緋紅星域也挺防著“月神”的——正因為沒有麵對麵交流,有這種第三方轉述的因素存在,所以彼此之間的溝通也沒有實現得很直接很迅捷。
但中央總督的態度明擺在那,他就是借口發揮,想要謀得更多的主動權。
之前是拿阿黛爾做借口,在發現“異種”與深藍星域的異狀之後,他更不會等閒冒進了。
阿黛爾一點都沒有自己就是“借口”的覺悟。
在這種牽扯到全域利益的大事麵前,感情是最淺薄最無用的一層算計,連作為借口出現都叫人想要發笑。
“我想知道有關深藍首腦的情報。”她說。
執政官這回有些驚訝了:“為什麼?”
“我近來的運氣實在很糟糕,”她慢吞吞地說道,“鑒於這種情況,我認為有必要先了解一下——畢竟我對於深藍星域完全沒了解。”
執政官看向她的眼神非常奇怪,就像是她說出了什麼很意想不到的東西一樣。
他甚至挑起了眉毛。
阿黛爾也假笑地扯起了嘴角:“你看,我要是運氣好,這會兒我應該在晨星要塞。”
潛台詞,就是運氣不好,才會落到中央總督手裡。
就是運氣不好,這會兒才會不得不跟執政官綁定。
從中央總督跟執政官手裡都過了一遭了,覺得將來也許會不得不跟深藍的“聖者”打交道也是可以想象的事。
“你並不參戰。”執政官語帶深意地說。
這哪說得好。
特彆是無命那賤人似乎跟深藍扯上了關係——阿黛爾總覺得自己或許會有被迫前往深藍星域的情況。
“我也想。”她平靜地說。
執政官盯著她看了片刻,講條件了:“多尼恩塔有個情報,一直讓我很費解。”
見對麵主動提起中央星域,她都覺得意外——畢竟以他對某個人的忌諱,他一向不喜歡提到那位。
“什麼?”
執政官說道:“對於無差彆‘魅惑’這種說法。”
中央總督對她的迷戀,完全是無法理解的一件事,或許也有可能是某種偽裝或者誇大的說法,但她的逃離,對中央總督的影響之大也是貨真價實的——所以,某個滑稽的情報就顯得十分怪異。
據說,所有看過她的人,都會被她的能力“捕獲”——那是一種無差彆無底線無法理解的“魅惑”。
所以執政官為什麼會好奇這種東西呢!
阿黛爾有些頭大,想了想說道:“我無法解釋。如果非要找個理由的話——就相當於是一種‘諾尼丁現象’。”
生物的自我保護機製。
就跟無命的“渦輪”狀態類似。
比如一種名為“諾尼丁”的鳥類,鳥喙甚至能撕裂鋼鐵,非常凶猛,但是雌鳥在孕期非常虛弱,基本不能動彈,必須依靠雄鳥喂養才能生存,但是這個時期,它會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讓它的天敵十分厭惡,以至於主動避離不會靠近。
“之前我的精神力被‘智芯環’完全封鎖,生理機能或許為了自保,產生了某些奇特的現象,但我本人是無法感應的,”她慢吞吞說,“但在我找到辦法讓部分精神力避開‘智芯環’的限製,能夠使用一點能力之後,那種現象也逐漸消失了……”
所以她回到源星之後,沒有出現那種走到哪影響到哪的情況。
她一副“你愛信不信”的表情。
執政官又看了她片刻,也不知道有沒有相信她的說法。
他開口:“聖者的情報很少。深藍星域封閉、混亂,不與外界溝通……它們的科技也令人費解,我們很少能探知到深藍星域的情況。”
“但你們肯定用各種手段探知了不少情報,打深藍主意的事,也不可能隻是一天兩天。”
阿黛爾歪著頭說:“據說五年一度有一個‘聯邦首腦峰會’。”
“他不是真身出現。”執政官說道,“每一次。”
她眨了眨眼。
“很難解釋清楚。”他說,“我會讓邊航整理過後給你。”
所以總理大臣就很無辜,執政官明明有秘書處可以使喚,但每次還是習慣直接給他下任務,由他將任務再行分配處理,再向執政官負責。
阿黛爾開心道:“好哦。”
執政官移開視線。
視線環顧一圈,沒有地方安放,餐廳虛假的背景提不起任何興趣,便將其投放到頭頂的海洋。
但是很快他就猛地挺直腰身,低下頭直視對麵的人。
她保持著手托臉的姿勢,竟然睡著了!
在他如此直白的凝視之下,她依然沒有睜開眼睛,顯然不是保持意識清醒的小憩,而是真正的入睡。
長長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細密的陰影,卻依然掩不住淡淡的眼圈。
妝容適當壓抑了幾分倦怠,但睡下時,那種夢幻泡影般的脆弱與破碎感就更為鮮明。
這是與她醒時的從容自信完全相反的姿態。
他的手指動了動。
他知道他得動手了,遲一步她就會被拉入“猩紅之種”的記憶,這對他非常不利,但此時此刻,他確實出現了極不可見的遲疑。
真糟糕啊。
……
後台的尖叫幾乎要掀翻屋頂。
所有人眼睜睜看著銀發的身影站起身,走到另一邊,伸手將珊瑚椅上的人抱了起來。
激動的心都要吊到嗓子眼了,那畫麵極有叫人昏眩甚至是暈厥的張力。
直到有人眼尖地發現:“等等,蕾拉大人睡著了!”
所以之前覺察到她總是托著頭又或者揉眼睛的姿勢,透露出來的信息確實是倦怠——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執政官抱起她了!
“快快快,拍照,找角度,這一段必須拍!”
“效果太好了啊啊!”
紅圈撕開空間,他抬腳邁了進去,速度極快,很快就連人帶能量都消失在原地。
“啊啊啊啊啊——”人們無意義地尖叫。
老板咬著指甲還是在懷疑人生。
她以她“獨醒”的智慧與眼光,得出了一些意外的結論,但又不太肯定自己的認知正確與否。
那些風風火火的八卦一定不是真的,但是這兩個人……還真的有些奇怪的貓膩。
執政官對蕾拉大人的容忍度很高哦。
特彆特彆高。
真怨不得人他人誤解——他看向她的眼神是如此專注,他與她交談時,即使是漠然的神情都充滿耐心,他甚至會猶豫自己想做的舉動是否可行。
她很想淡定下來,理智且平常心地去思索所見所聞,但腦子被那些尖叫攪得一團糊塗。
不行!
她還是磕到了啊啊啊!
……
夢境又分成兩半。
夢的前半段,她跟著他行走在過去的時間中。
流逝的片段沒有明確的秩序。
一會兒是帝國崩塌,人類的世界混戰一片,他在亂世中成為黎明前的火把;一會兒又是邊緣星灰蒙蒙的雨天,他拖著狼狽又疲憊的身軀坐在車行的台階前,青澀的臉上是對未來茫然的平靜。
夢的後半段,他困在她潛意識中看海。
或許是因為剛接觸到“珊瑚海”,她的潛意識層麵出現的意象全是水。
“你到底在哭什麼呢?”他問道。
蜷縮在一起的少女流著眼淚說:“好痛啊。”
“哪裡痛?”
“到處都好痛啊。”
這回他真是被困了很久,因為他完全找不到破解的辦法。
他拖著這個少女走遍了這片藍汪汪的意識空間,兩個人都濕透了,被水浸得身體沉重,再走不動一步路,還是找不到出口。
而她紅腫的眼睛裡竟然還在流淚。
執政官木然地看著她哭。
沒完沒了。
她臉上那些傷心、委屈、沉默、倔強與哀慟完全是他無法理解的東西。
直到某一個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人為什麼會哭泣?
因為想得到安慰嗎?
他很快有了新的想法,但所有的知覺都在抗拒自己將要作出的舉動。
直到他終於無法忍受再被圍困下去——僵硬伸出手,擁抱住她。
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少女順從地靠在他胸口,還是在哭。
她的眼淚竟然是滾燙的。
與整個世界的意象之水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官。
“彆哭了,”他無奈地朝著人臉上吹口氣,學著某種安慰的姿態,“痛痛飛走。”
她吃驚地看著他,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裡滾出來,淌過臉頰。
然後她哭著哭著,忽然就笑了。
“真的好疼啊。”
她天真地問道:“死亡可以帶走疼痛嗎?”
“不會,”執政官冷酷地說道,“死亡隻會帶來更大的疼痛。”
“那我不能死。”
她說道,然後又小聲地哭:“但真的好痛啊,每一天、每一刻都好痛啊。”
他又下意識拍了拍她的背。
然後這個意識層忽然碎裂,現實的記憶顯露出來。
穿著寬鬆白袍的身影坐在醫療台上,全身連滿了監控身體機能的線路。
醫生低頭看著顯示屏上的數據,歎息地說道:“……這些藥物不能再攝取了,抗性太高了,大劑量隻會對脆弱的內臟造成更多傷害……同時也要儘量減少鎮痛成分的攝入,再這樣下去會損傷神經跟大腦……”
她平靜地聽著,神情自然,看不出痛楚,也沒有落淚。
“我明白。”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