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成功了！
阿黛爾仰頭看著眼前的場景, 這個意識層的畫風非常離譜。
青色與黑色的混合在甫一眼就能統轄視野的所有角落，感官都要被震懾得麻木，才能隱約覺察到事物的輪廓——而這種覺察並非好事, 因為整個世界都是眼球。
密密麻麻的眼球，大大小小的眼球, 光是眼球也就罷了，偏偏有各種顏色神經血管將它們交織在一起。
兩者結合而成的畫麵就顯得格外恐怖、肮臟、墮落。
構成頭頂低沉天空的是糾纏在一起的眼球，組成腳下大地的是眼球，不遠處那座城堡一樣的建築不出意料也是眼球築就的, 青色中沉澱著漆黑的虹膜閃爍著詭異的熒光，這就是意識層唯一的光亮。
所有的眼球都在她進入的同一時間望向她，於是昏沉的世界裡所有粘膩的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
四麵八方似乎都有無形的觸手在試探著捆綁她, 隱約還能聽到它們在竊竊私語。
還真是有夠掉理智的。
阿黛爾沒受到什麼影響, 或許是因為她本就是個巨大的汙染源。
她就是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個疑問：這家夥居然沒瘋嗎？
不過想想，黑薔薇羅薩司這個家族的基因病就跟眼睛有關，作為家主，如果有某種程度的負擔，這個意識層會是如此墮落扭曲, 倒也能解釋得通……
不，完全違背了她對於諾蘭本人的認知啊！
你說要是中央總督的意識層是這個畫風, 那她倒也能接受，諾蘭的話……雖然接觸並不多，但怎麼看都挺正常的。
話說回來，這可是一個敢跟蕾拉定下婚約的家夥, 骨子裡到底有幾分瘋狂跟無所畏懼，也無法預料的吧？
阿黛爾試探性走了幾步，遠處的眼球有些模糊扭曲的跡象, 但近處的依然清晰可辨，總體來說意識層很穩固，並沒有崩塌的跡象。
這家夥很強。
但她得去找意識層的主人。
腳底的觸感有些糟糕，綿軟與柔韌同時出現，讓她好像踩在某種肉毯上一樣，幸好眼球不會被踩爆，否則就更惡心了。
她剛還在想，這裡的主人不會也是眼球拚湊而成的怪誕模樣吧，下一秒，眼球們那些聽不清楚的竊竊私語忽然靜止，她眼睜睜地看著不遠處的城堡傾塌下來！！
不，不是傾塌，而是俯身，像人彎腰一樣俯下來。
其中最高的那座塔樓傾俯下來後，離她最近，塔樓的無數眼球在瞬間消解融合，最後凝集成一個巨大的眼球。
青熒的瞳仁直麵著她。
阿黛爾馬上認出這是誰的眼睛！
當它出現在黑薔薇家主的臉上時，與其他五官相得益彰，熠熠生輝，但當它單獨出現時，沒有眼皮沒有眼睫，單純隻是圓滾滾纏繞著青紅神經的模樣，就顯得足夠怪誕了。
阿黛爾都要被嚇上一跳。
然後她才眨了眨眼，試探性地說：“你好？”
似乎這個聲音觸動了什麼，短暫的停滯後，巨大的眼球脫離塔樓，飄了過來，但後麵仍拖著長長的神經，就像個氣球。
阿黛爾有些被自己想象逗笑。
她沒有危險的直覺，所以很平靜地等著眼球飄到自己身前。
她很清楚，深層潛意識本就是潛藏不為人知——甚至不為自己所知的存在，混亂扭曲都是常態。
意識層本身就是沒做好任何準備接納外來精神體的，它的存在對任何外來者都會天然具備一種精神攻擊。
所以說，這種場景本身的汙染就是最危險的事物，任何接觸到這種意象的人都難免趨向於瘋狂，她無所畏懼，也不過是因為她自信於她的汙染影響力更高級而已。
近距離看，眼球倒也不顯得太恐怖。
然而下一秒，青黑色的瞳孔陡然拉長，變作豎瞳，豎線還在拉長，霎時割裂整個眼球。
它毫無預料地張開巨口，一口就將阿黛爾吞了下去。
速度快到阿黛爾沒反應過來，視野全黑，不痛不癢，沒有任何感覺，而下一秒，視野又亮起來，猶如燈開。
抬頭看去，意識層的畫風已經全然變換。
青草曠野，白雲藍天，古老的城堡在湖泊的另一岸安靜矗立，明燦的光洋洋灑灑，絲毫不拖泥帶水。
而煙灰色頭發的男人站在她麵前，青熒的眼睛幽謐深邃。
美貌。
但美貌的背後是……眼球？
或者說就是因為畫風變得太多太快，剛才的場景又太過於深入人心，才顯得此刻的畫麵莫名虛假起來。
阿黛爾眨眨眼：“……你好？”
“又走錯路了嗎？”這個男人問道。
阿黛爾有些不可思議。
不僅能夠溝通，而且開口如此自然！
他是清醒的嗎？
“為什麼這麼說？”她說道。
“對於你在不同人的夢境裡串門的事嗎？”諾蘭說。
阿黛爾忍不住出聲：“啊？”
煙灰色頭發的男人慢慢道：“你選擇的人不是高官，就是要臣……多尼恩塔同一時間出現好幾個精神崩潰的大人物，你覺得正常嗎？”
他知道她開錯了好幾條通道！
也知道那些被她搞崩掉的人的身份！
他是怎麼知道的？
阿黛爾無辜地歪頭。
“官方已經將此定義為恐襲……但我得到的消息，總督對此大發雷霆——能惹動他發出這種級彆怒火的人，我隻見過一個……而當我意識到罪魁禍首是誰的時候，我就猜到，你大概是在找人。”
她當然不可能專門襲擊多尼恩塔高層人士，雖然所用的方法匪夷所思，但這更說明她另有目的。
諾蘭說得倒是輕描淡寫，個彆用詞含帶的信息量卻很巨大。
什麼？
總督又發瘋？
或者說，他之前已經正常了嗎？
阿黛爾估計那位是查驗了目標們的腦袋，沒準就是捕捉到她的影子才確定是她乾的，那他發火……總不至於是因為她串了那麼多腦袋，卻就是不跑他那兒而憤怒吧！
他確定她不是衝著他去的？
“意外。”阿黛爾坦白，“我是根據黑薔薇胸針上殘留的精神力隨機選擇的坐標，所以有很大的幾率走錯門……我能想到這些人必然不是什麼小人物，但他們如此脆弱，倒也出乎我意料。”
“脆弱”這個詞加了重音，想要甩鍋的意思十分明顯。
諾蘭聽到“黑薔薇”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但並沒有顯得很驚訝，顯然已經猜到了：“所以你的目標是我。”
阿黛爾點點頭，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為什麼你能保持和現實一樣的清醒？”
意識層中真的能夠存在意識清醒的主人嗎？
她跟執政官的情況特殊，目前已經能夠主動製造意識層並對連，勉強能在潛意識中保持清醒。
但是其餘人……
不久前見到一個意識層穩固如焊的家夥，現在又見到一個能在深層意識中保持清醒的人——阿黛爾意識到，這些梅樂絲封禁選中的特殊人物，每一個都有其與眾不同之處。
不獨諾蘭，如果換做柯冬、中央總督，應該也會叫她感受到不同程度的震撼。
諾蘭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
但他到底還是回答了：“這大概是因為，我時時刻刻都在與它共處。”
說清楚，與誰共處？
那些眼球嗎？？
阿黛爾瞪大了眼睛，她想到的更多，理解得也更多。
所以說，他清醒的理智與混亂的潛意識一直都是共同存在，後者並不僅僅存在於夢境？
當他麵對現實的時候，眼球們也與他一同看著現實；當他沉入夢境的時候，眼球們就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這就是他能快速切換兩者的原因所在？
而他居然沒瘋嗎？！！
他沒瘋！
果然，能夠被梅樂絲選中的特殊之人就沒一個正常人！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諾蘭先開了口：“你為什麼找我？”
想要聯絡他有各種方式，真要麵對麵也不是不可能，用這種奇特的方式“見”他，那自然也有些與眾不同的原因。
特彆是這個正確還耗費了好幾個大人物的腦子作為代價。
“我想要‘智芯環’的密碼，”阿黛爾毫不猶豫地坦白，“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諾蘭木然地看了她一會兒：“我恐怕沒有。”
這麼直接？
他說：“我現在就在金穗花宮……亞撒正在看著我。”
“——就像我能猜到你大概率是在找我，他也能猜到。”
阿黛爾：“……”
這更離譜吧！！
如果中央總督此時動用“彩畫師”解析諾蘭的腦子，有沒有可能捕捉到她？
她倒是不害怕，就是……諾蘭的腦子能承受一次解析嗎？
之前總督為了從他腦子裡得到她的情報，已經乾過那麼一次了，但也隻是獲取淺層記憶——如果解析到深層次潛意識……
她眨眼：“他不會那麼乾的是嗎？”
“不會。”諾蘭說，“如果他想做，早就做了。”
也是，他要做肯定不會猶豫。
但隻要想到這會兒總督正在現實中眨也不眨地盯著他……阿黛爾都有些毛骨悚然。
這個關卡好像很難過啊。
如果她真的在總督的意識層裡開出通道，他的潛意識會是異化的還是正常的？
一般來說，還是異化的可能更高吧！
但做好準備的總督……完全無法預料啊。
阿黛爾長長地籲出口氣來，她真的必須得到解鎖密碼啊。
不解開智芯環，她怎麼對自己的識海發起衝擊？
她又不知道特殊之人還有多少，不可能無休止地等下去，她寧願主動搞點事。
她轉了轉眼珠，又問：“那他的精神狀態怎麼樣？”
諾蘭答道：“很糟糕。”
“但如果要期待他失控瘋狂，也不切實際，是嗎？”
“對。”
阿黛爾點頭：“果然很糟糕。”
“小心彆被他困……”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的身影開始閃爍，就像是接收不良的信號一樣。
阿黛爾在他身形閃爍的間隔，隱約看到了無數青白的眼球。
顯然潛意識的兩種形態正在不受控製地來回切換。
與其說是現在的諾蘭掌控力度下降，不如說是那些眼球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找存在感了。
她都感覺到那些模糊的竊竊私語中泄漏出來的焦躁與扭曲。
“再見。”諾蘭果斷下了逐客令。
他身形閃爍的頻率更快。
意識層的主人主動放行，通道斷裂。
阿黛爾隱約感覺到那個意識層像是個巨大的氣泡一樣，布滿了破裂的紋路。
然後她的精神不受控製地收縮，回到了現實。
……
諾蘭很長時間沒有睜開眼睛。
血液從他緊閉的眼縫裡流出來，眼皮快速跳動、收張，仿佛眼皮底下的眼球正在極不安分地掙紮，想要逃離眼眶。
他清醒得很快，劇痛並沒有叫他喪失對外界的感應，但精神世界中瘋狂的眼球扭曲了他的感知能力。
他感覺正有數不儘的眼球從他身上冒出來，連每一寸精神力上都長滿了眼球，億萬萬青色眼球堆砌了他感官中的整個世界，密密麻麻如青卵一般，每一個都在張開嘴巴說話，每一個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的話被他聽見。
所幸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問題很大，本能就在儘最大力度地收束精神力，鎮壓瀕臨失控的瘋狂。
如果那枚黑薔薇胸針還在他手上的話，或許他的情況要更好一些，但他手上隻有替代物，效果遠沒有胸針場閾出色，隻能靠自己的意誌力慢慢磨、逐漸收斂。
房間中猩紅的羅幔分隔兩邊，也像是將兩種不同形式的瘋狂分隔開。
外麵的是諾蘭，裡麵的是亞撒。
兩個人的精神狀態問題都很大。
總督至今都沒有完全擺脫釋放“彩畫師”的後遺症，自恰可以勉強壓製住負壓、正常處理事務，不久前的震怒又直接導致他建立的精神屏障破裂，天賦能力不穩定，理智都岌岌可危。
他確信諾蘭有問題，硬是召見黑薔薇家主，想驗證他到底是不是某個人在找的目標，但他仿佛也清楚諾蘭瀕臨失控時的混亂會影響到他自己，兩個瀕臨失控的強者處在同一空間很容易互相影響、引起負壓共振，所以采用封禁隔開對方。
他在避免直接注視到諾蘭。
因為諾蘭的精神異變與眼球有關。
總督在等待他冷靜下來，諾蘭也在等待重新恢複自控。
……
阿黛爾躺在恒定艙裡，睜著眼睛沉思了片刻，忽又閉上了眼睛。
她並沒有浪費時間，直接鬆開手指上捏著的胸針，推到一邊不與身體接觸，兩隻胳膊抬起，手指在胸前交叉，驅使模擬出來的精神力一圈一圈纏繞住手指、手腕、手臂。
她不信總督這個時候是正常的——如果諾蘭因為她身上的負壓，而激化了自身的精神負壓，導致那個布滿眼球的意識層難以控製，那麼此刻盯著他的總督也必然受到影響。
她不知道中央總督怎麼有膽量，在自己都半瘋的時候，還敢近距離接觸其他的瘋狂者，但是趁他病要他命，這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阿黛爾很快開出了新的通道。
她在剛擠進去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沒有走錯路，另一端絕對是總督無誤無疑。
如果說越是混亂的腦子越難連通的話，那麼這家夥絕對是其中佼佼，通道非常不穩定，她的精神體直接被鋸齒狀的空間邊緣線撕扯得四分五裂，勉強拚湊起來——就這樣還能到達目的地，隻能講是因為目標實在太明確了。
她應當闖入了一個意識層。
但這個地方並沒有清晰可辨的背景，一切都是破碎的、零散的、扭曲的，像是層層疊疊的漩渦套在一起。
她有好一會兒完全無法捉摸自己的所在，就覺得，真不愧是中央總督啊。
敢情他根本沒有成形的夢境！
不過潛意識沒理由藏得那麼偏僻啊。
她是不是要挖掘得更深一些？
阿黛爾順著本能前行，覺得再往裡一些，沒準有稍微大些的碎片，至少得給她找到個總督的精神擬化體吧。
沒耽擱太久，她就見到了人形。
不——與其說是她找見的對方，不如說是對方主動撕裂自己的意識表層來見她！
對方正氣勢洶洶地尋找她、捕捉她！
不太妙！
它是有意識的！
阿黛爾所見到的麵貌證實了她的猜測。
出現在她眼前的人形非常完整，金發藍眸，並沒有可見的異化細節。
無數本該凝集成夢境卻破碎、散亂的意識流與情緒環繞著他，就像濃密而扭曲的陰雲，更為他增添了很多不真實的光影。
像是恐怖片裡走出的惡鬼。
鋪天蓋地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