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爾眨著眼睛,看他身上的亂流都卷集成了浪濤,瘋狂地向她卷集而來,像是要將她扼死、溺斃,再活生生撕成碎片。
長期處在崩潰邊緣的意識層,這個時候卻沒有任何要塌裂的跡象,或者說,這一切都在對方意誌操控之下,他沒有要其崩潰的想法,所以哪怕是岌岌可危的意識層,都能化作囚困她的牢籠。
有點麻煩,但不是很大。
阿黛爾想過會有這種可能,不退反進。
“彩畫集”實在是種犯規的能力,總督能夠解析彆人的腦子,當然首先就能解析自己的,那在此基礎上,控製自己的大腦皮層,擾亂自己的記憶與夢境,讓自己意識層中擬化保持清醒,很難嗎?
不過對方做好準備來應對她,對於阿黛爾來說,還更簡單了一點。
至少,有意識的總督她更了解——難不成他還指望著跟她在自己腦子裡打一場不成。
而且他隻是憤怒,他並不想殺死她。
“需要那麼生氣嗎?”
不僅不害怕,反而在笑。
精神體不會像真人一樣鮮活,反而有種無處不在透光的虛幻感,但無論如何,這個她竟然比在金穗花宮時的她要真實得多。
那種恐怖的無差彆的“魅惑”光環似乎已經從她身上消退,現在的她並沒有要吸引的人無法轉睛的魔力,更沒有孱弱與理性之間極致的反差,然而,在她笑起來時,卻另有一種動人的明媚釋放,那是由內而發的生命力,是曾經即使被孱弱之軀禁錮都無法磨滅的生氣。
亞撒看著恐怖的亂流切割著她的身形,幾乎將她身上的光銷蝕殆儘。
而她像是全然感覺不到痛楚,就這麼頂著攻擊走到他跟前,片刻的停頓後,竟然伸出手擁抱他。
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巨大的震驚差點沒將他的意識擊潰,完全出乎意料的舉動叫他甚至都有片刻的空白。
亞撒忽然懷疑,這真的是阿黛爾本人,不是什麼由混亂意念凝聚而成的魅影?
真人怎麼可能這麼做?!
這個“魅影”抬起頭,靠近他的臉頰,如此近的距離,可以清晰看到水藍色眼睛裡因笑而蕩漾開的波紋,她還是笑吟吟的:“我沒怎麼惹到你吧。”
亞撒想了想,麵無表情地伸出手,扼住她的脖子,毫不猶豫擰碎。
然後眼睜睜看她形體因此潰散,很快又再度凝聚回來。
更像是幻影了。
之前的結論似乎被推翻?
這是太過濃烈的感情與記憶融合,因而脫胎成就的幻影嗎?
因為她擁有的那種會令任何人都愛上她的魔性,她的影子在那些見過她的人心中滋生、蔓延,最終形成了一個汙染物,它如幽靈般在精神的世界遊蕩,直接導致了他的多位下屬們精神崩潰?
那些人都是曾見過它的?
這個汙染物之前到了諾蘭的識海,導致他瀕臨失控,現在又遊走到了他的精神世界?
“你在做什麼?”重新凝聚出形體的身影皺起了眉。
這應該是我想問的才是!
亞撒沒有說話,他手按在它的後背上,稍一用力,指尖穿透肋骨,捏碎了心臟。
脆薄如紙。
它的身形再度消散,片刻後又一次凝集。
這一回臉上沒笑容了:“你再打散幾次,把我廢了算了。”
看上去很真實,還會發怒。
亞撒沉默許久之後,反倒多了幾分興趣。
因為是眾多記憶的雜糅體,所以借此脫胎的汙染物才如此鮮活嗎?
他沒有忽略,有大量的精神負壓隨同她的出現而出現,並且隨著時間的持續而增長得越多,此刻竟然開始與他分禮抗庭,脆弱的意識層沒法容納這種程度的爭鬥,若非他固定住了邊界,他們會直接從潰口掉落,在識海中繼續下沉。
也正是這些不知來由的精神負壓在不斷修複它的形體,構成它虛幻的外表。
那麼,構成它的一部分,也會是他的記憶與情感?
換句話說,它有一部分,是他自身的意念折射?
“你是怎麼誕生的?”亞撒捏捏它的頭發,慢慢說道,帶著看玩具一樣的眼神,“從哪裡誕生?”
……
阿黛爾有幾分呆滯。
什麼?
連她都要宕機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等等,他覺得她不是真人?
因為真人不會像她現在這樣,一見麵就主動抱上去?
她與之前的形象反差太大了?
那他以為她是什麼?
阿黛爾還真沒有想到這一遭,她隻是習慣性賭一賭——看看他到底是真想殺了她,還是說隻是被情緒統禦——想知道自己對他是否還有些特彆的影響力。
結果貌似誤導到他?
電光火石之間沒法思考太多,沉重的低壓與充滿威脅的眼神就在眼前,對於動不動就捏碎她精神體的舉動,她還真沒辦法。
主要這裡不算真正的意識層,沒有屬於意識層的規則,她很難建防。
無往而不利的精神負壓對個半瘋的變態也沒法起作用,叫她不得不落入被動。
隻是她腦子還沒想清楚,嘴上已經不甘示弱:“你又發什麼病了?”
挑起的眉讓她的五官看上去更靈動。
但就是這樣的生動與鮮活,與蒼白羸弱之間的強烈反差,讓人對她的實時感官與過往記憶更加割裂。
亞撒的手指箍著她的後腦,那種審視的眼神帶著殘忍的玩味,有種肢解她軀體查探其內構成的意圖。
他根本不管她說什麼,尋思道:“你為什麼會具備汙染能力?”
完全雞同鴨講。
阿黛爾皺眉:“喂!”
他的手往下,按過肩胛、脊背、手臂的腰,似乎在擺弄玩具娃娃的肢體,看看到底是什麼材質構成的。
手指甚至還捏搓衣物,似乎還想撕開衣物看看裡麵的模樣與他摸到的有什麼不一樣。
阿黛爾甩手抓住對方的胳膊,這個變態!
亞撒並不在乎被抓住的手,用另一隻手捏著她的下巴,把她的頭抬起來,撥了撥頸間的銀環:“這也能還原?”
他自言自語般說道:“記憶能夠如此深刻嗎?”
阿黛爾臉上沒什麼表情,渾身籠罩的負壓都快衍化出刀刃似的鋒銳:“好玩嗎?”
亞撒沒有答話,隻是看著她,自顧自下結論:“不太像。”
阿黛爾放棄從他口中獲知解碼,跟變態沒法溝通。
她在這家夥再度突發奇想折騰她之前,抓著他的頭發強迫他低下頭來,抬頭吻上去。
這個舉動更匪夷所思。
麵對麵近距離接觸,直接導致雙方的場域貼合得更為嚴絲合縫。
趁著對方愣神的刹那,她抓住空子就將精神力傾注而下。
原本分禮抗庭的精神負壓忽然壓過另一邊,猶如奔流般湧入混亂不穩的意識層,仿佛一隻巨手扭轉了整個空間,將一切擾亂成恐怖漩渦。
漩渦不分彼此,把雙方的力量都扯離控製。
這時候的阿黛爾反倒輕鬆得多。
“真人肯定不會這麼做對吧。”她把頭後仰,抬眸往上看。
亞撒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絲毫不顧及岌岌可危的意識層,條件反射死死按住她的身軀。
“沒空跟你玩。”阿黛爾冷笑。
刹那間,黑洞般的縫隙直接開在他的身軀之上!
黑線沿著胸膛往下,就像打開一條拉鏈,力量受阻無法將通道口開得更大,她就索性將手臂跟半個身軀伸入其中,毫不猶豫擠進去。
當初執政官能在她的腦子裡開一次通道,有這個先例在,她當然也能!
乾不掉有獨立意誌的,她還不能找彆的意識體麻煩?
人腦子裡的意識層又不獨一個,他再瘋狂,再混亂,也總會有現實無法乾涉的深層意識!
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她徑直穿越混沌與漩渦,撞入一片昏沉之中。
……
當感知漸漸恢複的時候,阿黛爾首先看到的是極其昏暗的天光。
是夜晚嗎?
沒有開燈嗎?
暗得叫視覺幾乎失去正常辨析的能力。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站在街頭,周圍熙來攘往的人,她可以看到他們駐足交談、擦肩而過、討價還價、爭吵、招呼,街巷本來就很狹窄,亂七八糟堆砌的東西又擠壓了人的空間,所以來來往往並不是很方便,就像一個下城區貧民窟應該有的那種模樣。
但為什麼這麼暗?!
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每個人都很正常地生活著,似乎並不受黑暗的影響。
然後她發現有燈,東歪西倒的路燈,店鋪門口的掛燈——與其說是沒有亮燈,不如說是有什麼力量抽走了這片區域的光!
她就像是幽靈一樣站在那裡,沒有人看得見她。
又或者說,她就像站在一台全息電影之中,來來往往的都是被設置好劇情的角色,她隻是作為一個局外人在旁觀。
阿黛爾完全感知不到精神力的存在,顯然如她所料的,自己已經跌入了一個深層的潛意識中。
但除了亮度之外,這一切都太正常了吧!!
完全不像是中央總督這樣的人應該有的意識層模樣!
這些意象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她一邊思索一邊嘗試探索真實。
走了好大圈,發現還是正常得過分。
發現這個角度或許沒辦法窺到秘密,她登上高層建築,想要從相對高些的角度來看看這個城區。
然後她發現了意外。
某個地方有籠罩下來的光!!
這樣從高往下看,類似於舞台戲劇的感覺更加鮮明!
那就像是舞台中央唯一的打光,一看就知道是重要角色所在之地。
所以其餘一切沒有光的地方,就像是落幕的背景,無需打光?
阿黛爾沒想太多,既然目標明確,就直接下樓朝著光的方向直接前進。
有了方向,找到地點並不難。
但她直到走到光圈裡,被光線沐浴,才慢慢籲出口氣來,揪起的心臟也慢慢放平。
人的趨光性總會在喪失光明的地方變得更有存在感。
幸而舞台中央總是亮堂的。
……這像是個醫院。
或者隻能說是醫療救濟站,人道組織的標誌斑斑駁駁地印刻在牆上。
阿黛爾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標誌下麵的縮寫正是多尼恩塔——顯然,這個地點就是在多尼恩塔!
那是什麼時期呢?
她這才後知後覺,之前路過的人們身穿的服飾有異,感覺不像是戰後特色。
所以……德勞倫斯皇室統治末期?
她一邊想著“居然那麼久遠嗎”,一邊推開了救濟站的門。
就像推開了一段時光的閘口。
救濟站裡有人,詭異就在,這些人都是定格的。
相較於黑暗中仍在行動的人們,這些沐著光的人反倒如同雕像般隨同時光一起凝固。
於是那個夾著記錄板腳步匆匆正要去某處的醫生,那兩個忙碌地收拾著被褥的護士,那個戴著醫療矯正器械曬太陽的病人,還有那兩個穿著淺綠色褂子站在旁邊閒聊的意遼師,所有的畫麵都靜止不動。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痛苦扭曲的神情。
這叫蠟像般的人都變得十分恐怖。
阿黛爾愣了愣才在這些背景板一般的角色中穿過,繼續往裡走。
與那些不算昂貴但在此已經十分珍稀的儀器相比,救助站的建築就顯得破敗得多。
它的原身應該是某個學校,還能清晰地看到屬於學校建築的某些特色。
現在那些校舍被改造成了病房,阿黛爾沿著走廊,一間一間看過去。
隨後她意識到,應該換種找法,至少主角所在之地,光一定是最亮的!
她辨彆光的明暗,穿過這幢樓,在更靠裡的地方,看到了一個房間。
它比彆處要更白一點,因為照在這裡的光更純粹更明亮。
但與眾不同的是,這扇房門是鎖著的。
阿黛爾嘗試敲門了,沒聲音,打不開,安靜得叫人懷疑裡頭是否有人。
她繞到另一邊,仰頭倒是看到了窗。
果斷爬上去。
當她氣喘籲籲地巴著窗台攀上去的時候,視線透過窗戶,正對上聽到動靜而看過來的藍色眼瞳。
裡麵有人!
活的!
阿黛爾眨眨眼,才意識到,這個意識層的主人非常年青——年青得不可思議。
淺金色頭發沒有後來那麼綿延,隻是剛及肩的長度,藍色的眼瞳清澈得沒有絲毫陰霾,那張臉像是天使般乾淨明媚,誰敢信,居然還帶點嬰兒肥!!
可是中央總督也會有這麼蒼白羸弱得、像是馬上就要在光中融化的時候嗎?
這種因為病態而存在的易碎感,堪與她那時候的糟糕麵貌相比!
這代表什麼?
中央總督弱小得碰碰就碎的時期?
所以要藏的那麼深,要她跳躍兩次才能進入的意識層?
這就搞笑了。
阿黛爾的腦子裡電光火石劃過許多思緒,但她臉上不動聲色,隻是平靜地敲了敲玻璃:“開窗!”
青年皺著眉頭專注地看了她很久,才慢吞吞地從幾乎放滿書籍的床上站起來。
他走過來打開了窗子。
很明顯可以溝通哦。
“你是誰?”他說,“我看不到你的思維。”
“看到思維”,這個用詞非常有意思,阿黛爾猛然想起主腦曾經介紹的話語,然後猜測,這會兒的亞撒不會深受天賦的困擾中吧——他控製不住解析周圍的一切,然後因人心叵測、思維繁雜陷入混亂。
這倒能解釋救助站裡那些凝固的人臉上的痛苦是因為什麼——他當年失控造成的惡果也遠遠不止過往記錄中輕描淡寫的一筆,至少這個救助站的慘狀就可窺一斑。
“你的債主。”阿黛爾爬進窗戶。
她是直接衝著的對方跳下去的,趁著對方猝不及防直接把他撲倒。
她清晰地聽到對方的軀體在承受了她的重量之後,砸在地上發出了一陣令人愉悅的咯吱聲,就像是全身的骨骼都在斷裂的邊緣痛苦呻-吟,整張臉完全皺起來,而沒有絲毫欺負人的愧歉。
他痛得懵了。
阿黛爾抓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把這玩意兒給我去掉。”
“密碼呢?”
她她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一字一頓地微笑道:“你一定知道的,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