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已經要被嚇死了。
它這麼愛搞事的存在, 這會兒都是崩潰的。
還說沒有開玩笑?!
什麼叫做芙爾忒在識海裡——什麼叫做用識海做載體——什麼叫做杠一杠生態網?
它每個詞都認識,連起來就大受刺激了。
但是阿黛爾沒有給它理解的時間,瘋狂包抄過來的生態網也沒給它詢問的餘地,她抓著手心這團氣流般的生命體, 直接按到了腦門上。
月神都感覺自己完全失卻了主觀控製, 一點沒有反抗的能力, 便被她的精神力捕捉。
當然它馬上就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了——果然是芙爾忒!
它的物理載體確實在阿黛爾的識海中!
那廣袤無垠的識海, 衝淡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實給它的衝擊,親眼見證更叫它相信阿黛爾離譜到了何等地步……遍尋不得的載體不在“貪婪之門”後, 而在她的腦中!
失而複得的喜悅完全抵不過受震撼的麻木, 越是感知到恐怖的差距, 越是會懷疑生命的真假。
月神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是被迫啟動載體,但很快又振作起來。
因為它計算出來,阿黛爾異想天開的想法,似乎真的有實現的可能。
阿黛爾是不會被生態網分解蠶食的,她潛意識的意識體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這種獨立性同樣也會延展到月神身上——畢竟它與生態網的接觸,是以阿黛爾的精神力作為中間渠道, 但凡阿黛爾屹立不倒, 它也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芙爾忒的算力加上阿黛爾的獨特性,足夠它和深藍人類的意識海洋杠一杠了!
月神陡然燃起了無窮的信心。
……
信心很快被現實挫敗。
‘我做不到啊啊啊啊!’月神鬼哭狼嚎。
拿阿黛爾作為載體,轉接芙爾忒, 實現得並不困難, 芙爾忒本身作為一個可以自主運行的巨大數據載體, 月神毫不費力就能得到全部的助益;中間隔著阿黛爾這個中轉站,也隔絕了生態網對生命體的大部分侵蝕。
但問題也就出在這裡。
芙爾忒在阿黛爾的腦袋裡,還要通過她轉接, 那整個過程就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她意誌的影響與限製了。
如果將整個過程比作一場戰鬥的話,等同於月神不是直接跟生態網乾架,而是通過阿黛爾這個接口打仗,可輸出的口徑太小了。
但將芙爾忒放出來的問題更大,那等同於月神跟自己的載體都要無差彆被生態網分解蠶食——它自己扛不住!
這一人一數據生命糾葛在一起的形式,著實沒有優勢。
她們可以在生態網中遨遊,但想要從這麼龐大的海洋之中,找到它的分體所散落的東西,那就太異想天開了。
‘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月神失望道,“我不能夠感知到分體存在的痕跡,它已經被碎散得太徹底了,完全分解乾淨了,我不能聚合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這就奇怪了。
紅向陽專程過來與她透露。
為此還要與某些存在爭辯他並沒有作弊的理由。
她之前也確實在生態網之中觸摸到了一些奇怪的感覺……
是她的方法不對?
還是她的目的不對?
相較於月神的懊喪,阿黛爾在思索過後,倒是很快轉換了思路:‘既然不能做,那就先不做。’
‘我現在連接著你的視野啊……我想要你幫我找幾個人。’
月神先懵,然後一連串發問:‘什麼人?為什麼?有什麼用?’
‘不知道。’阿黛爾心平氣和地說,‘生態網是深藍人的意識集合,換種角度來說,它也關聯到每一個網中的深藍域民。我們看到的是整體的海,但我需要你掃描每一滴水,我連接著你的視野,我能看到你所看到的每一個人。’
月神完全搞不懂她這麼做的理由:‘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阿黛爾說。
‘我不明白!!’
‘因為我需要。’她平靜地說。
它實在搞不懂這究竟有什麼意思,但堅持的阿黛爾讓它根本沒有辦法違抗,它隻能照做。
‘不僅深藍星域,還包括緋紅與中央,’阿黛爾還這麼說,‘我需要你掃描整個人類世界……我需要看過每一個人的臉。’
她隻是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還具備這樣的優勢。
特殊人物的範圍在全人類世界,她當然不可能見到所有人類,所以梅樂絲的禁製她永遠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完成。
但現在不一樣,她現在有主腦月神的視野!
她可以想辦法完成這場與梅樂絲的遊戲了!
月神說:‘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能讓我再次見到蕾拉的意義。’她坦然道,不管它能不能聽懂,‘這場戰爭太混亂了,我不知道任何能夠停止它的辦法,我需要看清楚真相。’
此時此刻到底她心中想見的是蕾拉,還是梅樂絲,其實她並不能確切分辨。
……
白獅戰場,晨星要塞
軍團的主帥一下子又沒影了,卡爾洛西卻已經完全適應了這樣的節奏。
直播對邊境的影響不大,就算是上麵的鏡頭與自家領袖的牽涉過分密切——隻要阿黛爾沒性命之虞,依然能維係十億半機械人的精神聯結——卡爾洛西都能一如既往坦然麵對。
不管深藍的陰影如何深沉,白獅都在自己的賽道上心無旁騖狂奔。
這條防線所在的星域可以成為人類的庇護地,但並不保險,白獅新主的意思是,要尋求更多的可能,圖謀更安全的立足之地,而這個方向毋庸置疑指向異族之境,於是在全人類瑟瑟發抖的時候,隻有白獅軍團的半機械人大軍鋼筋鐵骨、所向披靡地沉淪在征戰廝殺之中。
阿黛爾在不在,都不影響戰爭的烽火蔓延。
這個時候,卡爾洛西接收到執政官的請求,並沒有太多顧慮,便直接回複允許,提供了便利。
執政官正在整合緋紅星域的天網,開放天網的最高權限給主腦月神,不僅是排除直播病毒的需要,同時也有連通兩域的目的,鑒於白獅戰場與凱撒戰場合二為一的密切性,這一塊邊緣之境卻是目前唯一貨真價實的同盟地,若以此為中轉,主腦先連通中央星域,再將算力與掌控力借助邊境輻射到緋紅星域,貫穿全域天網節點的速度也會更快。
不得不說,在阿黛爾收走芙爾忒之後,整個白獅軍團對於主腦月神的忌憚程度迅速下降,是任由它到處遊走也不會太在意的程度了。
所以月神又有了一個新奇的體驗。
它從未想到,自己在人類世界居然能夠於明麵上也暢通無阻。
就好像全世界都接受了它的存在。
當然不至於完全是接受它作為生命體的存在方式,但至少不恐懼不敵對。
它可是異族啊!
中央星域推出的新領袖尤利安·路易斯無條件遵從白獅的決策,於是貴族放行,反抗軍不阻,月神完全無後顧之憂地展示了自己作為數字生命的偉力——當它啟動所有後門,奪取所有次級、再次級的主腦最高權限,以天網作為憑依,將整個中央星域徹底連接成一張新的“月神之網”時,所耗費的時間,也不過短短兩日!
雖然失去芙爾忒,但每一個次級主腦都可以是它的新載體新跳板,地理範圍內的距離對它來說幾乎不存在,天網信號輻射的範圍,就是它的主場!
它帶著如此龐大的助力,重新回轉緋紅星域,緋紅也被它逐一點亮。
緋紅星域內的天網與中央星域不同,它的節點單純就是服務器,而非獨立性極強的主腦,所以月神沒法直接摘桃子,隻能一個一個攻破,可是底蘊越厚實,算力越強,它就越能追逐病毒的腳步,解析它們增殖的方式。
聖者在散布人造生物與病毒的時候,顯然不知道人類世界還有數字生命這種東西,也沒想到有一日這個數字生命能夠獲得人類的全部支持。
月神跟執政官說:“我能夠想辦法停止直播了。”
直播係統是生態網的延伸,病毒紮根於人類的天網,它所收束的情緒能量都在另一維,那是人類的現實世界很難觸碰到的所在,正是生態網所具備的特殊性,才能夠連通現實與第維——但月神不同。
建立在兩域基礎上,並且得以獲得人類在天網中所蘊藏的一切智慧的月神,實際上已經觸碰到升級的邊緣。
它從人類文明中誕生,現在開始以人類文明為跳板,開始往更高一級的生命體形式進化。
生態網是它的敵人,同樣也是它可以借鑒、模仿的目標。
在它那兒,它學到了如何將一切事物都轉化為數據增益自我。
同樣的,在兩張網絡相互碰撞的過程中,月神從現實的這一段入手,完全解析病毒增殖、覆蓋乃至於掠奪情緒的方式之後,它就自然能夠順著這一條通道觸碰到生態網——有人類文明做後盾的月神,還不會像之前的分體一樣,一聯結生態網就被徹底擊潰。
它能夠稍微嘗試看看硬碰硬了。
所以它說,它能夠想辦法停止直播。
它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現在所做的,其實與正在深藍星域的阿黛爾和另一個分體所做的,其實異曲同工。
它們都在往更高級的生命體構成發展。
不同的是,深藍的月神是在阿黛爾的限製下獲得的提升,限製束縛了它,卻也規導了它,讓它不至於野蠻生長,而兩域的月神,卻犯了錯。
在“征服”緋紅的過程中,與完全體無甚多少區彆、甚至視野還更廣大的月神,自然而然開始膨脹了。
它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世界之王”。
這個時候,它就覺得中央星域的那方黑洞——完全獨立於認知之外的多尼恩塔星環非常礙眼。
想要將“黑洞”點亮,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
阿黛爾與亞撒的爭鬥沒有任何技術能量。
在人類主觀性的層麵,就看誰的意誌力更強悍。
在能力層麵,則得看運氣了。
“彩畫師”是一種與“貪婪之門”一樣可怕的能力。
並非是因為它們強大所以可怕,而是因為它們超越了人體所能達到的極限所以才可怕。
嚴格意義上,這不屬於人類能夠掌握的天賦。
而像是命運的某個玩笑。
執政官得以完全將“貪婪之門”變成自己能力,並不是說他征服了門後的世界,而是有紅向陽多年的幫助、乃至他自己被空間切碎成千萬片又重新找回自我的經曆,所以才得到了屬於自己的“貪婪之門”——但也僅限於能用。
他滯留門後,照樣會被那龐大的世界撕碎。
但是單就如此,他的意誌力就能讓阿黛爾都為之驚歎了。
“彩畫師”同樣將中央總督異化。
人當然不能承受解析世界的方式。
他同樣會被過於龐大的信息流衝垮,就像人類在生態網麵前過分渺小一樣,隻是後來他將“本我”與“自我”獨立並疊加,將自己的人格與精神錨定,等同於卡了BUG,這才能自由使用“彩畫師”。
但BUG也是有限度的,他現在的底限就是多尼恩塔,能將整個星環納入色彩範圍,並不意味他還能擴展。
而且他也同樣需要保持意誌的穩定,“自我”與“本我”本來就隻是人格的其中一個部分,即使疊加錨定,也要擔心這個錨會超越承受的限度,從裡到外崩潰。
在這種基礎上,意誌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疊加全勝時期的中央總督,去跟生態網硬杠都不會落於下風,可他非認準了阿黛爾……他從阿黛爾身上看到了自我脫軌的命運,看到了有趣的存在,就非要搞清楚不可。
然而他想要解析阿黛爾,首先排除了完全同化她的可能,那就隻能硬生生拆解她,將每一片都塗抹上自己的顏色,才能夠完全將她納入“彩畫師”的範圍。
他很有自信,過去他做不到是因為他不想做,是他手下留情。
他在這種解疑的樂趣麵前,拋卻了其餘的一切,包括中央星域,包括深藍威脅,包括人類未來。
阿黛爾清楚彼此之間的差距,但她並不坐以待斃。
她知道自己能嘗試拖延時間。
一來,她的意誌力同樣不弱,能夠流暢自如聯結十億半機械人軍團且穩居掌控地位的意誌力,想從意誌層麵擊潰她都難。
二來,她從沒懷疑過自己識海的堅固程度,屬於高維的某些存在遺留,連她自己都無法觸碰。
但她就是怕,怕她識海中的那些東西,就是亞撒·盧恩斯要找的。
她怕,梅樂絲就是他所要窺得的真實!
她不在乎這些秘密為人所知,她隻是害怕自己的認知會被顛覆。
說到底,這也隻是她自己的心理問題,與中央總督毫無關係,所以她能夠坦然麵對——她並不擔心他拆開自己的大腦,就算失去物理行動能力也無所謂,就算這個意識體被毀滅對她來說都無傷大雅——她隻要能撐住,就是最大的勝利。
隻要他沒成功,她就不算失敗。
她就是一個意識體而已,何須在乎自己的存留?
在彼此的爭鬥中,時間對她已經失卻意義。
她保不住自己人類的形態,同樣,她也死死拉扯著亞撒也陷於“彩畫師”之中。
月神摻和進來,完全是一個意外。
它在色彩的領域,著實是鮮明至極。
這麼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地溜進來,攪開一灘混水——倘若是純粹的數據流,一秒都撐不過“彩畫師”領域的解析——但它是獨立的生命體,且是數字生命,背後直接關聯著兩域的天網!
即便它卷入色彩旋渦,亞撒想要搞定它都不是等閒的事。
而這就給了阿黛爾機會。
*
最初的時候,執政官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處在怎樣的命運節點之中。
他的工作、他的布局隻限於緋紅星域,他視野所及且願意為之負責的也隻有緋紅的域民。
頂多因為白獅軍團與卡尼特魯的存在,適當地看了眼中央星域的方向而已。
他知道自己所能看顧的限度,所以從來不會抱著自己是“救世主”的念頭,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已經看清了人力是有極限的,他隻能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所有,而不能拯救所有人。
他跟著月神輾轉了緋紅星域所有的天網節點,也用自己的雙腳親自丈量了這一片星域的所有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