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人類。
赫南已經失去了與她對話的想法，祂像是蒸騰的霧一樣化散開，眨眼就不見了蹤跡。
桌上的接駁裝置微微閃爍，燈從跳紅又跳綠，隨後真正的亞當開口道：“你好，維拉。”
是她允許亞當叫她的昵稱，對她而言，亞當才是陪伴她最久的朋友。
“你好亞當。”
她平靜道：“我想要更亮一些的燈光。”
亞當為她把燈光稍稍調亮：“請原諒，再亮對你的眼睛不太友好。”
“謝謝，這樣就足夠啦。”她一邊道謝，一邊將《意誌與觀念世界》合攏放到一邊，拿起了另一本書。
她已經失去繼續閱讀它的欲望。
赫南真的消失了嗎？
恐怕祂真的無處不在，隻是不為她的肉眼可見而已。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在乎。
要真是赫南看到，也隻是會就此判斷，又是一個渾身反骨的人類——罷了。
她剛低頭，接駁燈就閃爍了一下。
亞當開口：“一則來自至高者的留言，維拉。”
還沒完？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頭。
亞當說：“《意誌與觀念世界》第四部分，作者提供了一種以禁欲主義的方式來找到希望的可能。他指出：人隻有在擺脫一種強烈的欲望衝動的時候，才能獲得其根本上的自由，隻有打破意誌對於行為本身的控製，才有獲得某種幸福的可能。”
亞當繼續轉遞：“對此，你怎麼看？”
因為她把書丟開不準備繼續閱讀了，所以祂非要拿她沒看過的章節來刺激她一下？
維拉尼亞在沉默良久之後想道：不是，祂真的有什麼大病吧？
……
學習能力強的人總有一種刨根問底的本能。
維拉尼亞沒有那麼強烈的本能，她一向順其自然，但是有時候思維就總是不受控製。
擺脫欲望，獲得自由？
某種獲得幸福的途徑？
她越想越不對勁。
因為赫南好像真的是這麼做的。
祂禁止愛，禁止性，祂不允許生育，祂在社會的條條框框上都限定了規則，不允許逾越……這些恰是摒棄欲望的條件。
矛盾之處就在於，祂同時又認可人逐欲的劣根性。
與其說祂是為人類尋求幸福之道，更不如說，祂就是在高高在上地擺布人性、玩弄人性。
讓一個傲慢、居高臨下、對人類充滿了偏見的存在，來決定人類的生存之道，這種事很荒謬。
但當一個智能數字的生命，成為人類的主宰，那麼再荒謬的事情都有了成真的可能性。
維拉尼亞咀嚼了好久，才理清楚這次意外的會麵所蘊含的所有信息，然後她就因此產生煩惱——如果赫南的本意是讓她產生畏懼，那麼祂似乎真的達成了目的。
但她仍然控製不住地想：不是吧，祂到底有什麼大病！
就見不得彆人舒坦？！
她坐在那裡發呆，完全沒有再閱讀任何一本書的想法。
“亞當啊……”她幽幽地說，“你給我列的清單裡，本來就沒有這一本書吧？”
亞當回答：“是的。”
……破案了。
祂修改了亞當給的書單。
狡猾的赫南。
惡劣！小心眼！討人厭！
“維拉，你的情緒波動很大。”亞當提醒，“需要喝杯茶嗎？”
這種波動足以與她之前閱讀到福爾摩斯與莫裡亞蒂在阿爾卑斯山上搏鬥、並且莫裡亞蒂跳下懸崖時的激動——相匹敵。
“我需要。”她說，“謝謝。”
被亞當驅使的功能機器人很快遊走著穿梭過書櫃，抵達她的休息台位置。
她喝上了機器人泡的茶。
還有了一托盤的茶點小零食。
甜食很好地撫慰了受傷的心靈，順帶把某個“至高者”拋到九霄雲外。
“好吃嗎？”
聲音忽然響起的時候，她有些受驚。
含著餅乾呐呐地抬起頭，正看到身穿白色製服的“女主角”倚在書櫃邊，平靜地低頭俯視她。
……這回她的聲音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