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吾, 青鸞殿。
紅稠萬丈,接天邊霞光鋪遠,豔紅灼目。本是宗門百年難有一次的大喜之日, 殿中卻設有陣法結界,將身著喜服的一位男子困於其中。
法陣內罡風如刀,血線如有引, 從男子體內牽出黑沉沉的魔氣。曳地喜服,被刀鋒撕碎,狂風獵獵, 如大片大片焰火纏身, 男子靜立其中,死死盯著陣法外一人。
結界內滾滾黑霧, 紅綢如火燒。
他低聲問, “為何?”
“你是魔族。”
那人淡聲回答。
“……魔族?”陣法似已無法壓製男子魔性,他一雙赤紅眼瞳,紅衣黑發, 魔氣繚繞。
他輕笑, 依舊風流天成,張狂輕佻, “所以……長溪此要……殺了我嗎?”
在他們剛行完大婚禮?
法陣紋路愈加清晰, 自湮贐之腳下升起, 金色符印在他頭頂旋著,滋生萬千金紋將他牢牢禁錮。
湮贐之緩緩偏頭,“長溪當真下得去手嗎?”他口中溢出鮮血, 染深了紅衣雲紋,眸中澀疼可怖,但仍直直看著那人, 執著的偏生幾分孩子氣。
蒼吾弟子悉數隔絕於結界之外,同樣身著紅服的仙人似乎是想憑幾之力解決此人,結界內隻留有他一人。
仙人未答,卻落去手中紅綢,空中虛握出本命長劍,銀色劍光破風而來,寒意沉沉如落霜雪。
湮贐之愕然間,胸口一痛。
他垂下眼,視線從貫穿胸口的長劍,到那人染血的指尖,從他喜袍的袖口緩緩上移至那張如覆薄冰的臉。
明明紅衣襯出幾分風情,卻被滿身冷漠壓下,凜然高絕。
一如那年宮闕初見,仙人負手高台,隔著緲緲仙霧茫茫,驚鴻一瞥間,月輝傾儘,滿地落花灼灼。
“褚長溪,你對我從未曾有過情意,是嗎?”湮贐之虛爪之下已顯出上古神器弑神鞭雛形。
仙人與他相望,眼底如終年不化的積雪,沉靜冰冷,“是。”
湮贐之聽到這未曾有過半分遲疑的回答,哈哈大笑,手中長鞭已顯出全形,卻遲遲揮不出去,他手在抖。
直到心口長劍被抽出,劇痛之下,他半跪在地,口中咳血如水流。他正要起身,一隻手竟慢慢伸來,喜慶豔紅的衣袖從冷白腕間垂下,五指卻轉向他後頸處。
湮贐之一頓,下一瞬冰涼觸感如利刃生生刺開那處皮肉。
他痛極出聲。
恍惚間聽那人冷聲說,“你這一身魔骨不除,終有一日為禍蒼生。”
所……以……呢?
便將他魔骨剔除。
“褚、長、溪!”
湮贐之倒在血泊裡,死死拽住他一片衣角,一雙赤眸笑如泣血,一字一頓問,“你可曾對我動過真心?哪怕一瞬?”
仙人低眸看他,鴨羽長睫靜靜垂落。
但頸後動作從始至終未曾有過一寸遲疑。
天門殿外漫天紅綢如烈火,灼的人心口生疼。
湮贐之已分不清哪裡最疼,口中不斷咳血,染紅大殿玉階,他嗤笑著,“可我有,竟也信……你有……”
“信了你……”
“你卻負我如此!”
結界外蒼吾弟子看不見裡麵到底情況如何,隻隱約聽得那潛藏我正派多年的魔人瘋狂大笑聲,刺耳癲狂,極為可怕。
有小弟子看向陣前為首的青衫男子,擔憂道,“師叔,隻留小師叔一人,能行嗎?”
男子未答話,他資容俊美,如墨發絲隻用綢緞簡單束起。
又有人急道,“是啊,容澤師兄,那魔頭瞧著好生厲害。”
他是厲害,湮贐之天生魔骨,本是未來魔域共主。
為一無情之人,在此之前竟還想要廢儘修為,洗去魔髓,投歸正道。
如今早先一步落得被對方生生剔除根骨的下場。
湮贐之啊湮贐之。
你當真可笑至極!
識海已被剔骨絞碎,湮贐之鬆開手中衣擺,連另一隻手中的弑神鞭也消散於無形,他瞳孔渙散,仍仰起脖頸,用力看向上方那人,口中喃喃,“大婚禮後你我有約,有約……”
……
被剔除根骨,扔進萬魔窟,他神魂儘散,死也是真死了,天界一方神尊情劫曆完,自可回歸神界尊位。
可有人不甘心啊。
在萬魔窟裡曆經三百年重聚魂魄,重生根骨,以魔神魔骨爬出。
天神墮魔,怨念可攪動天地。
*
三百年後。
蒼吾鼎盛,正是門派選拔新弟子之日。
浮峰之下,多是孩童少年踏天梯參加初選,玉階千萬道,霧氣飄渺,看不到儘頭。有青年才俊結伴同行,兩相議論。
“早就聽聞蒼吾宗已是當世宗門之首,今日一見,此地靈氣充沛,高閣樓宇林立,氣勢磅礴,果然名不虛傳。”
“是啊,”有人驚喜和道,“的確是個修煉的好地方,我們算是來對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