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葉綠茵, 茂密的樹影燈光下搖晃,男人在地上摸索著什麼,當初滾落時, 他未能注意那東西的去向,如今找時,隻能將這片草地一寸寸摸過。
最後在石階與雜草的縫隙裡找出, 冰冷的金屬光澤,男人仔細將戒指擦乾淨,然後走向靠坐於白玉柱的少年。
皎潔的月光落下來, 將閉著眼睛的少年臉色照的很白, 他安靜的好像隻是睡著了,如果忽略他胸前衣衫大片的血跡。
男人蹲下, 低頭靠近, 冰冷的唇輕貼少年額頭,
“好遺憾啊,還是沒能和溪溪成婚。”
他唇上溫度很冷, 和少年一樣冷。
若是少年同意, 他也許都不用做什麼,就能和少年一起沉沉睡去。
一百年有多長?
他不知道, 也還未曾體會, 但他想那就應該是生命的儘頭, 一眼就可以望得到的儘頭。
“溪溪,哥哥聽你的話,一百年, 一天一天的過,一天也不會少,”他低聲道, “那溪溪也答應哥哥一個要求吧。”
男人聲音低沉又平靜,周遭刺耳的叫囂聲裡,他神情有些麻木的沉靜,他一手將額前垂落的發絲撫向腦後,一手戴上軍帽,他站直,理正衣冠。
他以一位軍人的姿態,在向少年宣誓,頭頂的星辰和那夜一樣聆聽,清冷的夜風會將他的誓言宣告這世界每一處。
“……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男人麵部帶著割裂感的平靜,明明耳邊聲響吵人,他要很用力才能分辨出自己的聲音。
戒指套入少年冰冷的指尖,像是終於完成那天未完成的儀式。
………
有時死亡並不一定不好,真正讓人無法承受的是這一百年的分分秒秒裡,如何在滿懷對一個人的思念裡獨自一人度過。
將軍的精神確實出現了問題,而且越來越嚴重,後來幾乎到了無法控製的程度,他大腦神經痛到需拿著刀在手臂上一刀一刀的剜血肉,來維持清醒。
葬禮那天,將軍不知什麼原因未露麵。
帝國的人倒是來了個全,詹言和小少爺離婚,斷絕關係,便被允許摘除芯片,恢複了自由。雖然已料到這一天不會遠,但還是在聽到消息時,捂住痙攣的胃部,嘔出一口血。
也許覺得這噩夢太過可怕,他隻要不去親眼見到,或還可以騙自己,他在戰場廝殺多年,從未這般怕過,可他把自己蒙在被子裡,憋到喘過來氣,也不敢拉下。
*
詹言在葬禮過後,站在空無一人的墓碑前,五臟六腑都痛極了,他恍惚聽到小少爺在問他,“你是不是騙了我啊?”
他喉嚨堵住了,像是被人用刀刃劃,一陣一陣血氣翻湧,他搖頭,張著吐血的唇,一遍遍說,“不騙你了,不騙了,你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你開心就好……”
“下輩子……我不會再阻攔。”
“說不定……哥哥可以幫你。”
“好不好?”
直到深夜,他還在細數下輩子該怎麼幫他的小少年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他喜歡荒原生活,詹言送他去。
……
他喜歡樓笙,詹言在戰場上死在樓笙手下也沒關係。
……
他和樓笙有誤會……
過了很久,他說,“你若需要我幫忙,那我們就再結婚一次……”
“當然,你不需要了,那我們再離婚。”
“很方便的。”
這個星係寒冷的夜風比帝國星球冷極了,都能冷到他骨髓裡去。
隻在頭骨的位置,血跡不多,臟不了小少爺墓前多少地方。
詹言想。
天快破曉時分,芯片還是爆炸了。
後來接到消息的帝國皇室覺得很奇怪,詹言少將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被允許取下芯片,他竟還帶著。
天意吧,對自己國家有二心,天在懲罰他。
*
公爵夫夫來時,快哭暈了,直到見到親孫子,樓小思求了他們許久,才勉強同意不把兒子骨灰帶回帝國安葬。
但,他們對兒子所謂喜歡的人,十分不滿意,葬禮都沒有出席,他們並不願意承認他的身份,但他們需要把樓小思認回祖上。
沒辦法,他們再次妥協,被迫承認樓笙的身份。
看,溪溪。
我們還是有那張證明了。
樓笙看到“結婚證”時,罕見露出笑容,耳邊刺耳的聲音都在遠離,他甚至會對著空氣說話。
*
葬禮過後,樓小思找他父親,哪裡都找不到,最後在湖邊藍騰花草裡,看見了在地上睡著的人,那片花草似乎之前就被人躺倒過一大片,父親蜷縮在中間位置,那般龐大身軀,沒有安全感,睡姿像個小孩,頭發長到把眼睛遮住。
樓小思坐下陪了父親很久,父親都不願醒來,最後他認真地說,“父親,我能照顧好自己,你若想去陪爸爸,就去吧,我可以好好生活。”
父親的胸前衣襟咳的都是血,沾濕了樓小思衣裳,他看見,忍住沒哭,隻說,“我要去上學了。”
“再見,父親。”
然後又添了一句,“再見爸爸。”
他希望父親和爸爸一起。
父親沒了爸爸是不行,他看得很清楚,不行。
後來,紀青也來了,在他身邊坐了一夜,到天亮時,摘了軍帽,行了標準軍禮,說,“將軍,你所交代的事情,我都在辦,也能辦好,我向你保證,這一生都將為此戰鬥。”
“所以……你可以放心去見他。”
……
你看,溪溪。
誰都允許我去見你,就你不願意。
小壞蛋……
*
樓笙在一個月後再次軍裝凜然的出現在政府辦公大樓,他似乎恢複的很好,起初人們還擔憂,但是他認真審批法案,去軍部……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
直到有人發現,將軍會躲在角落裡,捂住腦袋,用刀片剜手筋,受到驚嚇,他們為將軍請了心裡治療師。
將軍說不需要。
但醫生說,如果將軍不接受治療,終有一天會神智不清,或將危及生命。
這便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