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靜汀看著眼前劍鋒,隻是沉默。
“你知不知道湮燼之打算做什麼?他要逆轉時空,他會害死所有人!”宣斐氣極,“褚長溪若知道……他若知道,你要他如何自處!”
“現在已不是爭論此事的時候,”聞馳生轉頭看向周身燃燒的火焰,對宣斐說,“現在當務之急是毀了那陣法,業火燒人罪業,來此的仙門修士身上不乏俗世凡念,會在業火中煉化,最後歸於蓮心的陣法,陣法開啟,這世間,就完了………”
聞馳問道,“你們知道長溪他………最在意什麼嗎?”
焰火滾燙的熱風吹過來,手中長劍流淌過玉白的靈光,聞馳生抬手,劍如明月。
他修為強大,靈力逼退了一些近身的火焰。
聞馳生握著劍,眼眸裡閃動水光,“他最在意的………就是這世間。”
容澤和關朔此時也走到近前,也聽到了這句。
“他生來似乎就是來護這世間的,他為此……多次涉險,舍命。”
聞馳生說,“他視守護蒼生為己任,他不在乎湮燼之報複,不在乎拿自己相抵,也不在乎他與湮燼之………與我等之間的情義恩怨。”
“他一直以來……”
“他所作一切………從來都是,隻為守護這世間而為。”
“他最後赴死在萬魔窟前,以自身換世間太平,”聞馳生道,“他現在不在了,我們應該替他守好這世間,如若他知道世間毀了,即便他好好回來,又如何以待?”
聞馳生握緊手中劍,劍上光華流轉,耀眼奪目,他抬眸問,“你們可願隨我一起破陣,守護這世間,才是不辜負他,不辜負身為仙門的責任。”
“………我知道,”宣斐嗓音沙啞,指尖冒出一簇涅槃之火,“我隨你去。”
周圍慢慢也有門派弟子聚集,仿佛待命。
聞馳生坦言道,“能不能毀了此陣,尚不可知,還有湮燼之在………我們所去陣法中心,縱然陣毀,我們怕是也——”
宣斐笑著打斷他,“死就死了,沒有他的世間,我也待夠了。”
容澤走近聞馳生,衣衫染儘鮮血,卻更顯風姿卓越。他轉身交代關朔,“小公子就交給你了,請務必找到他,護好他。”
雖然不知道小公子怎麼不見的,但是這片火海裡找不到他…………是好事。
關朔抿了抿唇,曾經最不懂事,最任性妄為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沉下聲音道,“我不乾。”
“你們若都死了,隻留我一人………褚長溪見到我,該討厭死我了。”
火焰的熱度猛撲過來,大火還在吞噬,慘叫聲不絕於耳。
不止是他們,還有無數聚集過來的仙門弟子,紛紛握緊手中法器,一致看向江底的蓮焰中心。
聞馳生走之前還是分了一縷靈力為遊靜汀護住心脈,什麼也沒再問。
遊靜汀沒感謝他,隻沉默的看著他們走入蓮台中心的血陣,身影消失在翻滾的焰火裡。
可慢慢的,胸腔積起一股氣,血氣翻湧,那絲靈力都差點衝散了。
褚長溪是這世間最最好的人。
他愛世人,世人愛他,也終將愛這世間………
遊靜汀唇角扯出一絲嘲諷的笑,恍惚呢喃:“你若已回來,卻不現身,是不是也在等這一刻?”
“等他們所有人,走好他們自己的路。”
唯有遊靜汀,沒有選擇。
那湮燼之呢?
他成功了嗎?
………
整片江河已成了煉獄。
遊靜汀仰頭去看江邊靜立的身影,那人隔絕在火海之外,安靜的等。
到底是怎樣的瘋子,才能拿整個世間做賭,賭一次相見?
見了又如何?
褚長溪一定會殺了他。
可他明知如此,還是想見這一麵。
真是……瘋的無可救藥。
遊靜汀沒能繼續想下去,視線再次被奔散的人群淹沒時,他忽然感覺臉頰上落下一片寒涼。
伴隨著遠處一聲清脆的劍鳴。
他聽到雜亂的聲響中,有人驚呼,“下雪了………”
………
劍氣破開火焰,無形的劍刃帶著刺骨的寒意,落成一場大雪。
在火海裡瘋狂逃竄的修士們皆都停下腳步,怔怔看著眼前簌簌飄落的冰晶。
天地似被一劍兩半。
茫茫白雪壓下熊熊焰火,寒風掠過,衝散了灼人的熱浪。被業火燒灼的身體落了一層薄雪,便不再感覺疼痛,那股涼意像輕緩入體的靈息,所有的傷都在被緩緩治愈……
在火與寒裡掙紮的修士們,茫然四望,他們感覺到了劍意,卻看不到任何劍光。
但見到落雪。
劍意所及之處,霜花蔓結,雪色一點一點鋪滿整個江河火海。
曾經,
一百多年前。
是曾有人——
一劍出,百裡霜寒。
“是誰來了……?”
修士中有人惶惶而問。
容澤幾人在血腥味濃鬱的陣法中心,望向風雪來處,握劍的手都在顫抖。
雪落火海,如同曾經千千萬萬次鮮血裡劍寒結出的霜花。
如同踏血而行,始終纖塵不染的白衣………
玄天樓,玉階道。花染山紅,衣袍如雪。
是他………嗎?
可是萬魔窟前自戕,身死骨碎,又如何安好歸來呢?
忍住心中酸澀,還是執意仰著頭,眼睫都不敢顫一下。
忽然熱浪從雪下卷上來,霜花被火焰衝散。
修士們驚慌無措間,又一道劍意天降,無數冒出頭的火苗,瞬間被無形的利刃一劍斬斷。
業火似受刺激,翻滾上湧的更加凶猛,山河震顫,越來越多的火焰撕碎冰層,噴薄而出。
眼前的白雪被火融燼。
見此一幕的修士們掙紮無望間記起有一人,永遠都會在此等危機裡,一次又一次救下他們,平定禍亂。
他們仿佛夢魘,竟在此刻希望真是那人回來了。
“錚——”
那聲清晰的劍鳴離的更近了,清晰響在每一個人耳邊。寒風凜冽,張牙舞爪的火焰再次被大雪掩埋。
修士們提起的心放下,腳下的江水結成冰路,天地白茫茫一片。
這樣的景象,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見。
清涼的雪舒緩他們被烈火灼傷的痛,還帶有靈息遊走受傷的經脈。
很多人眼眶慢慢紅了。
直到,
茫茫天地間,那道身形一點一點清晰,勾勒出來。寒風驟急,呼嘯著卷起一江河的雪沫,也吹的那人白衣翻飛。
那人踏雪而來。
身後雪落如同九霄垂下的天路。
一種奇異的,荒謬的感受,世間在一瞬間靜止,唯剩劍寒,雪舞。
他們聽到來人衣袍拂在雪上,發出沙沙聲響。
他們看見來人,玉冠墨發,眉目雲霧繚繞般飄渺,額間水藍鈿印,一種天神般的遙遠尊貴。
年輕一輩的弟子從未見過,來自上界天神的氣息莫測,沉沉欺近,讓人膽戰心驚,震驚到生畏。
“他是………誰?”
所有人都愣愣睜大眼,呼吸停止,看著那踏在雪上緩緩走來的白衣天神。
一路尋人,又被人潮衝擊至江邊的聞懷景也是怔住,抬頭。
他其實還沒從這所有變故中回神。
明明隻是天下晏的最後慶祝,忽然就江水翻滾,衝斷城樓,將所有人淹在水裡,水底又是燒人魂魄的業火。身邊人都嚇得魂不附體,瑟瑟發抖。還有蓮台中心血淋淋的陣法,業火衝出水麵,像惡鬼,把人往陣法裡拖。
一場實力懸殊的屠殺。
聞懷景一度以為,他們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
小公子突然消失,他劃動一塊浮木四處尋找。身邊都是混亂的喊叫和絕望的哭聲。
江域上方似乎有密不透風的大網,沒有人能逃得出去。
他們仿佛隻能看著火焰燃至腳下,等待神魂俱滅。
聞懷景不知城主拿所有人啟陣到底有何用途,但他明白了,那百年行善真的隻是一場騙局。
城主還是傳聞中那個殘忍嗜血的魔頭。
心中悲憤交加,他不願去想他為何而來無惡城,他曾經崇拜敬仰的城主,他為此還多次與他人爭辯………
真是太蠢了。
他現在隻想找到聞小知,將人抱進懷裡,護在身後。
小公子身嬌體弱,又無修為,該怎麼應對業火燒身的場麵。
他太著急了。
直到忽然天降大雪,將江火冰封。
萬物靜止,天上地下,由雪鋪成了一條天道,而道上走下一人。
天神降世。
垂眸人間。
聞懷景死死盯著來人。
因為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不屬於凡塵俗世,仙山雲霧裡,雪落清草的氣息。
這幾日他們曾形影不離。
聞懷景微微睜大眼眸,看著人越走越近。
和白雪落成一色的衣袍,玉冠下的長發揚在身後,在風雪裡。身姿挺拔如皎月當空,眉目側臉覆有薄薄的霜花,整個人都如同冰雪雕琢成。
而額間光華流轉,神聖非凡。
聞懷景驚訝的說不出話,難以理清,恍惚夢中。
雪花落在臉上,冰冰冷冷,他仰著頭,靜靜看著白衣仙神走過。聞小知………
他嗓音沙啞,在來人路過他身邊時開口,“你是………?”
白衣仙人聽到聲音,竟停下腳步,蒼茫的天地,看不清他神色,隻是聲音也同雪落一般,冰冷又輕淺:“可有受傷?”
聞懷景眼眶發紅,搖頭,“沒……”
“嘩——”
一件披風披在聞懷景身上,白毛滾邊,於他有點小。
荒謬的猜測如同白日做夢,聞懷景手指抓緊披風,指尖顫抖。
仙人立在雪中,淡淡說,“很快就結束了。”
聞懷景知道他話中指的是,這場劫難他很快就會解決。
但他仍是問:“你是……?”
聲音含著風雪,聞懷景懷疑自己沒聽清。
白衣翻卷,仙人不再停留。
“等……等一下!”
急切之下,隻有一片白衣從手心劃過,而從袖口飄落一根碧綠發帶。
聞懷景撿起,握在手中,望著那人離去的身影,手指一寸一寸收緊。
他低頭,眼淚落在雪上。
褚長溪……?
聞懷景想起天下晏最後一場酒宴裡,眾人談起這個名字,無不豔羨驚歎:“他多次憑一己之力,救天下蒼生。”
“你是沒有見到,這世上怎會生出那樣一個人。”
“隻要看見他,就讓人安心。”
“隻要有他在,這天……就塌不了。”
聞懷景想起那時他問小公子,“你知道他嗎?蒼梧劍尊,褚長溪。”
小公子放下酒盞,想了想說,“聽起來……無所不能。”
“對,他就是無所不能!”
小公子笑起來:“那便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