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長溪沒求過誰,從沒有求過誰。
湮燼之拚命克製,不看他,但情緒還是崩潰了。他拚命轉過臉,聲音柔軟的不成樣子,帶著乞求了:
“長溪,我修不好……不騙你。”
褚長溪微抬眼,寒潭深水,微微透了一絲亮光,“你可以,我知道……方法。”
“什麼……”
湮燼之猛的回頭,風雪滲透皮膚,滲進骨子裡,他渾身發冷,伴隨無法抑製的恐懼,“長溪……胡說什麼。”
“天梯根基在息澤山上,湮燼之,你還記得我們是在哪裡相遇的嗎?”褚長溪拽住他衣袖,不讓他躲,夜空煙火灑的他眉目陰影錯落,有幾分清晰的殘忍,“在息澤山上。”
“長溪……彆說了。”湮燼之抽了一口氣,反握住褚長溪手腕,驚慌哀求。
“我來自息壤,本體一顆清露,息壤可生萬物,息壤之水是萬物生源。”
褚長溪沒給他阻攔的機會:“浮圖境中預言,我可救眾生。”那不是褚光溪一人的死劫,而是眾生的生機。
天道安排的很完美,沒有一絲退路。
“彆說了!”湮燼之聲音凶狠地都瀝著血氣。
但褚長溪還是說出最後一句:“用我可修複天梯,對麼。”
“不是!”
湮燼之臉色一瞬煞白,眼底戾氣洶湧,在無聲滿溢的血腥殺氣裡,黑發一寸一寸變白,眼眸也成猩紅。
他又成了下界那個魔頭的樣子。
他早就不是那個隻修蒼生道的帝君了。蒼生道毀了,他不愛蒼生了,不要蒼生了,天道困他的局,他選出來了。
湮燼之毀了浮圖境,毀了預言的真相,他想過褚長溪猜不到,也想過褚長溪猜出來。
可無論哪一種,他曾想,褚長溪再怎麼想犧牲自己救蒼生,隻要他不說,他不做,他就傷不了褚長溪,誰也傷不了。
可真當這一刻發生,他竟沒辦法………不恐懼。
沒有那麼自信。
湮燼之張了張唇,一時發不出聲音,嗆了一口風雪,嗆出了一口血。
魔息與仙神之體相抗,魔氣與神力衝撞,撕扯。
他聽到褚長溪繼續說,“以我本體,修複天梯。”
以他本體……修複天梯?
如此平靜說出這句不畏生死的話,刀子卻像是全都落在湮燼之身上。
“所以長溪………”湮燼之要被刀劍殺死了,“是要我殺了你嗎?”
喉間發澀,拳頭捏的骨節發白,他聲音也被刀劍攪碎了,
“長溪………是覺得………我能……下得去手麼?”
他失力般退後兩步,猩紅的眸無可抑製溢出水光,他自嘲的笑了,“長溪還是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啊。”
“不是殺我,”褚長溪在風雪裡,聲音很輕,“是救眾生。”
“不一樣嗎?和殺了你有區彆嗎?”
褚長溪:“你可以不這麼想。”
“那我要如何想?”湮燼之滿身的血氣讓他心底最深的惡念都藏不住似的瘋狂外溢,又被仙神之體裹挾的滿是傷口,一滴一滴血落在腳下,染紅雪地,“拿你救眾生,你沒了,這個世間沒有你了!”
“沒有你了,我救這世間做什麼?”
“還要我親手殺了你?”
他似乎有些失控了,口不擇言:“褚長溪,我早就不是帝君了,我不愛眾生,我隻愛你,我不會拿你救眾生!”
“你不用跟我講什麼道理,我不會聽的。”
“無論如何都不會,你彆白費力氣了。”
褚長溪:“……”
城中煙火不知何時落儘,夜空中似乎在積聚另一份星火,短暫的沉寂。
【係統:就知道……,溪溪,現在怎麼辦?】
褚長溪看著湮燼之,眸光似有些複雜,湮燼之不與他對視,不肯看他,似乎一看就有什麼要碎了。
褚長溪等了許久,見他始終沒有妥協,最後轉身走向雪中:
“我們在人間留了許多日了,該回了。”
湮燼之身體一僵,眸光閃爍,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連手都沒有抬起。風雪茫茫,他眼睜睜看著那身影很快消失了。
湮燼之抬頭望著夜空,像等一場無望的歸途。
視線穿破黑暗,又似看向天界無數神佛。
他仰著頭,白發散一身,目光狠厲,毫無半點神性悲憫,仿佛無邊的怨懟,咽下滿口的血氣,質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是犧牲他救眾生?”
為什麼一定要他親自動手。
為什麼這世間容不下他們,還要他們來救。
為什麼自己永遠得不到圓滿……
哪怕一時一刻都不能有。
他得不到答案,沒有人回答他。
……
“城中人民風開放,還有陳沐當說客,”白虎從城中河邊上找到青龍:“所以都已經安排好了。”
“嗯。”青龍瞥瞥他,雙手抱懷。
“時辰到了嗎?”
“差不多了吧。”
帝君要點燈,點滿城的燈給小仙君看。還不許用術法,城中幾千戶人家,一戶一求讓今夜子時共點明燈。
帝君暗暗求了多日,隻剩最後幾戶不願參合,還是帝君新收的小徒弟幫了忙。
“可以點燈了嗎?”
小陳沐從白虎腋下探出頭,迫不及待問。
“到子時了,”青龍語氣深沉,隱隱有些擔憂,“但帝君還未傳信過來。”
“先點吧,帝君許是跟小仙君快活,沒空理會我們。”
“嗯。”先點晚點,總歸點了沒大錯處。
於是那夜煙火落下,明燈升起。
滿城燈火齊齊升空那一刻,城中被燈火照的亮如白晝。明燈滿城的盛況,城中紅磚綠瓦在朦朧雪霧裡,仿若仙宮朝聖。
湮燼之答應了褚長溪不再求許,於是燈盞上隻寫了兩個人的名字。
每一盞,每一盞上,都是他親手寫下。
隻是他沒想到,最後看燈的人,竟隻剩他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