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八十六(1 / 2)

雪越下越深, 人間節日的慶賀還在繼續。街道人聲鼎沸,煙火花紅滿城。

而這一處卻仿佛割裂開,從歡鬨聲裡剜了出去。

死寂的冰冷。

紅衣拂過白雪, 褚長溪烏發紅唇, 明豔姝麗,眼眸卻淡漠無情, 隨風、雪落,萬般顏色不染, 仿佛仙神立於遙遙雲端。

他眼中似乎隻有大道, 隻有蒼生。

這幾日紅塵貪戀, 像是他給湮燼之親手織的一場夢!

一場隻是用來交換他口中“修天梯”之願的夢!

湮燼之看著此刻的褚長溪,呼吸都停止了,隻覺萬千利刃又齊齊紮進了心口。

撕裂開,寒風灌進來。他是神,這世間法力最高的神,竟可感覺到冷。

冷的湮燼之無法承受, 垂了眸,不看他。

見他不回話,褚長溪繼續道:“天梯不修複, 人間靈澤枯竭,會生罪孽, 起殺戮。”

“………”

“湮燼之………”

“………”

湮燼之低著頭,不肯抬眼, 不肯回應。他就靜靜看著雪落滿瓦簷,將他寫下的兩個名字覆蓋,掩埋。什麼痕跡也沒留下。

今日冬至實在是熱鬨,花紅和雪一起飄飄灑灑, 吃餃子,打雪仗,酒香氣浸透了衣裳。湮燼之垂下目光,牆角一群孩童在放煙花,笑著,鬨著,跑著……後來也被大雪淹沒身影。看不見了。

湮燼之想,他本來此時也要拉著褚長溪擠入街市人群,他還有禮未曾送出……他還有好多話未曾說……

如今那些歡喜遍布尖錐,如漫天的雪,落滿整個天地間,讓湮燼之躲無處躲,避無可避,隻能任由利刃刺進來,痛意尖銳又劇烈。

褚長溪不會看到他心口漫出的血,也看不到他無措又痛苦的臉。

“長溪……”湮燼之垂著頭說,“我早已與你說過,天梯修不成了。”

“我修不成。”

“你說謊,”褚長溪平靜輕淡的聲音落下來,“你可以。”

簷上風雪中,褚長溪神色也平靜,麵容輪廓沾了冰晶,如同一尊無生氣的神像。

……什麼?

湮燼之不敢想,褚長溪何其聰明,他或許早就猜到什麼。湮燼之此刻才最是驚慌,他抿緊唇,神色狼狽,他想去攥一片褚長溪衣袖,手指卻抖的伸都伸不出。

“我罔顧蒼生。”

“道心儘碎,”

“天梯修不成的!”

他壓抑著,咬牙說出。

“帝君的道毀了,”褚長溪卻道,“湮燼之的……沒有。”

湮燼之頓時吐息困難,苦澀堵在喉間。

“不,”他很慢,很堅定搖頭,“道毀了,天梯修不成。”

褚長溪看著湮燼之一直不肯抬頭,紅衣被風雪卷著飄過他指尖,他也沒力氣抓住。

帝君的蒼生道隨浮圖境坍塌,眾生焚毀而毀。

但湮燼之,那一百年,無惡城……他因對褚長溪的愛走回蒼生道———隻要他愛,道就不毀。

褚長溪慢慢俯下身,人間喧鬨裡,似乎有輕歎,隻是神情隔著風雪,那麼冷,

“你要如何才願意修天梯?”

他動作也冷,伸手將湮燼之臉抬起,讓他看著他,雪與花瓣順著飄蕩的枝條搖搖簌簌,褚長溪發上湮燼之親手係的發帶垂下來。

那點顏色似乎染上眉眼,那裡麵有幾分湮燼之熟悉的情意。

湮燼之眼都不舍得眨,這樣近的瞧著心愛之人,慢慢逼紅了眼眶。

“我不修,”湮燼之頭一次拒絕褚長溪,啞聲說,“不修。”

褚長溪沉默。

然後靠近,再次主動吻了他,風雪都被隔開,隻有花瓣落進來。似乎溫柔,似乎安撫,似乎無情隻有交換。

褚長溪放開他時便說,“我給你,你想要的,你給我,我想要的,可以麼?”

這句話將湮燼之刺的渾身劇痛,心都撕碎了。

那不是親吻,是這世間最殘忍的刀劍。

“所以長溪這幾日……”湮燼之眸色痛的幾分迷茫了,“應我,與我……都隻是為了,為了……交換?”痛的說不出完整的話,“為了……這種……交換?”

褚長溪低下眼眸,沒說話。

“褚長溪!”

湮燼之放開褚長溪,胸口劇烈的起伏,緊緊咬牙,不肯讓眼淚狼狽落下來。可他壓抑不住心底嘶吼,痛得他渾身發抖。

他將褚長溪推開些距離,不能再看他。

不能再看!

假的麼?

這麼美的夢怎能不是假的。

回憶是苦的,歡喜也是苦的。

這份苦因假像時甜,如今反化在胸腔裡,苦的讓人無法承受。他忍不住輕撫褚長溪臉頰,呼吸顫抖,“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委屈自己的?”

為了要他修複天梯,什麼都應他,什麼都滿足他?

“不委屈。”褚長溪怔了怔,淡淡回了句。眸底神色落雪溶溶,紅衣發帶,如同刀峰,映春日桃紅。

他冷漠無情都是好看的。

惹人心疼。

湮燼之那麼愛他,又怎會不心疼他。

褚長溪滿足他所有……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褚長溪問他人間怎麼辦,他隻說愛他,便是拒絕他。後來去人間,湮燼之問,可否在人間多留幾日。

褚長溪說“你想幾日便幾日”,從那時就開始了麼。

他想不下去了,心口又痛又澀,垂下眼,許久都說不出話。

最後,他站起身,視線落褚長溪身上,心疼的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抱他,又抬不起臂彎。

“長溪,你不懂,不懂我有多愛你啊。”他像是問他,又像是隻是陳述。

他壓抑著退後一步,風雪隔在兩人間,褚長溪麵容都要看不清了。他痛到笑了,“長溪不必委屈自己,我舍不得。”

他喉間像是嗆出了血,嘶啞潮濕:“我最想要的,我不要了。”

“我不要了,長溪也不必委屈自己了。”

褚長溪似乎沒反應過來,似不知怎麼弄巧成拙,隻能無言地看著他。

好一會兒,似無奈,似沒有辦法了。竟上前一步,主動拽住湮燼之一片衣袖,“天梯……隻有你能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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