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這麼看著我乾什麼?”喻司亭說著,拿起食堂的竹筷擦了擦。
“我以為你不會留在這兒吃。”初澄低下頭,筷尖在幾乎不見油腥的素菜裡撥了撥,把一片木耳塞進嘴裡。
喻司亭看著他東挑西撿的動作,蹙了蹙眉。
這人從出院後就瘦得下頜尖尖,過了這麼多天竟然一點兒都沒養回來。不知道是工作太累消耗得多,還是根本就沒吃多少。
手術已經過了這麼久,按理說他
早就應該能吃肉食了,可這會兒餐盤裡還是全素。看樣子不是身體原因,是心裡裝著事情才吃不下。
“這次期末,是全市的校聯體考試。”喻司亭開口試探。
果然,在“期末”兩字剛出口時,初澄的視線就從手機屏幕移到了他身上。喻司亭當即理解了他到底是在發什麼愁。
之前明明是個把退休和養老都掛在嘴邊的人,卻剛出院就跑回學校,會主動要早晚自習的空閒時間帶學生們做額外練習,還因為擔心成績而吃不香睡不好。
一邊痛恨,又一邊熱愛,這麼糾結的初老師,到底該怎麼評價你好呢?
見對方沒再往下說,初澄便一直看著他。
喻司亭接著開口:“今天下午,教育局要召開市直高中的年度工作總結會。如果校聯體的命題老師都能到場,可能還會在結束後再補聚一場。”
初澄數了幾粒米飯送進嘴裡:“聽起來你挺忙的。”
“所以我怕會漏掉一些事情。等會兒放學後你如果沒有其他安排的話,能跟我一起去嗎?”喻司亭停下筷子,漆黑的眸子注視著對麵,發出邀請。
“教育局啊。”初澄聽著這幾個字有些發怵,玩笑揶揄,“我初來乍到就這麼受組織器重,不好吧?”
喻司亭:“和學校沒有關係,主要是來幫我的忙。”
“真的需要?”初澄遲疑。
喻司亭很認真地點頭:“嗯。”
“最後一節你好像有課吧。”初澄終於不再扒拉幾根可憐的青菜,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擦唇邊。
喻司亭聽懂他的意思,囑咐說:“到時候在校門等我。”
下午二點鐘,學生放學。
鹿言提前被舅舅吩咐過,沒像平常放假日那樣一溜煙地跑出去,老老實實留在班級監督值日。
初澄交代好班裡的瑣事,離開教學樓時,喻司亭已經開車等在門口了。他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
一同從十中校門拐出的還有另外幾輛車,應該是同路去開會的。但喻司亭中途轉彎,把車停在了附近的水果店前。
“等我一下。”
他走進店鋪片刻,出來時手上提了幾個水果袋子。
初澄突然感覺這人不是去開會的,倒有點像送禮,正想開口問,卻被塞了一袋糖炒栗子進懷。
“拿我當小孩兒啊?出門還要帶著點零食。”
“一會兒等得無聊的時候吃。”喻司亭係上安全帶,重新把車子開回路上。
今天教育局要開的會議規模估計不小,老式的庭院內停滿了外來車輛。喻司亭單手拎著袋子下車,走進建築。初澄在這裡沒有熟人,一路都跟緊了他的腳步。
這會兒還沒到會議開始的時間。各校領導們率先進到室內去簽到。走廊裡剩下的都是些年輕有為的老師,被推來做活動陪同,順帶充門麵。
大家的年紀相差不多,又都熟識,相處起來的氛圍比初澄想得要活躍。
“怎麼又是你們倆
參會?實驗中沒彆人啦?”
“什麼話,小心讓我們領導聽到。我們學校向來人才濟濟……”被揶揄的老師向後看看,沒發現有領導注意這邊,又添了句,“噓,我叫人才,他叫濟濟。”
一行正談話的人看見喻司亭走來,用調侃的語句打招呼:“喲,十中的也來了。”
“自從他不帶畢業班,也不在各種動員講座上露麵後,我都有點不習慣了。”
“巧。”喻司亭過場地式地點點頭,徑直走過。
剛剛自稱“人才”的男老師被同伴拉扯了一把:“你看人家理你嗎?真的是。我今天回去一定要和領導彙報,下次彆帶你出門了。”
“我怎麼啦?”
“……”
喻司亭的腳步沒停,把身後的說話聲落得越來越遠。
初澄回頭望望:“你不進去嗎?我剛才好像看見楊主任已經在會議室裡麵了。”
“不急,還沒開始。”喻司亭走向一條安靜的走廊,站立在某間辦公室門前,敲了敲,“先拜訪一個人。”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門被人從裡麵打開。麵前站著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男性,麵容和藹,精氣神十足。
“稀客啊。”他雖如此說,看上去卻是對喻司亭的到來半點都不意外,隻在目光落向初澄時稍有遲疑,“這好像是生麵孔了。”
“陪我來開會的。”喻司亭簡單地介紹,“這位是鐘老師,之前也在十中任教。”
初澄頷首示意:“您好。”
因為喻司亭很少帶人過來,鐘老師著重打量了他兩眼,招呼道:“進來坐。”
“他有點社恐,先讓他在您屋裡待會,等我開完會來接他。”喻老師隻是探身向桌邊,放下了水果,並未落座。
鐘老師臉上笑眯眯的:“行,放心吧。我這裡清淨沒人來。”
初澄的喉嚨梗了梗。
怎麼感覺自己像是被送進幼兒園的小孩子呢?
喻司亭扶了扶他的肩膀:“那我先過去了。”
初澄點頭,接受了臨時安置。
“坐啊,吃點水果。”鐘老師順手打開喻司亭帶來的東西推到訪客麵前,自然地和他聊天,“今年新畢業的?”
“是。”初澄坐得端正,目不斜視。
“一猜就是,太拘謹。”鐘老師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笑笑,隨手從袋子裡翻出一隻梨來,用紙巾胡亂擦擦,“你再看看剛才外麵那群活蹦亂跳的,都是被各個學校重點培養的年輕一代,滑著呢。”
初澄並不了解被提到的老師們,接不上話,靜坐對視又未免尷尬,便主動開了個新話題:“剛才聽喻老師說,您之前也是在十中工作?”
鐘老師應答:“對,我是因為借調,但過來一乾就是四年,這都快退休了。”
初澄好奇:“那您是教什麼的?”
“數學。”
“和喻老師一樣。”
初澄脫口而出的話惹得對方挑起眉梢
:“當然一樣啊。不然他怎麼能剛畢業就在我手底下?”
“所以,
您是他的師父?”初澄這才反應過來。難怪喻老師會特地買了水果過來看探望。
“謔,
這詞兒好聽。你們現在都這麼叫了?我可沒聽他喊過。”鐘老師搭坐在初澄右側的沙發邊,啃了口梨,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一頓,“你不會這麼倒黴,被分在他手底下了吧?”
初澄忙解釋:“沒有。我是教語文的,跟著十中的楊正文老師。”
“老楊的關門弟子啊。”對方聞聲一副“你怎麼不早說”的樣子,即便他從剛才開始舉止就已經很隨意了,“我跟他可熟著呢,屬於親上加親了,你現在完全不需要客氣了,吃水果吧。”
“謝謝。”初澄禮貌地笑笑,在對方的再二推讓下,摸起一隻冰糖橘,在手裡把玩著。
鐘老師一邊招呼著初澄,一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拇指觸屏發了條消息。
[什麼意思啊?冷不丁的送個小朋友來我這兒。]
想必是會議內容無聊,喻司亭回得極快。
[他最近壓力有點大,帶出來緩解一下。]
[鐘老師:我就知道你小子的梨不是白吃的。可人家老楊的徒弟,你送我這兒來乾什麼?]
[喻司亭:楊老師正直,論起說寬慰人的職場歪理,還是您在行。就像當初荼毒我那樣。]
這叫什麼話!
[鐘老師:翅膀硬了,真不怕我往外抖露你當新老師時候的黑曆史啊?]
坐在另一邊會議室裡的喻司亭看到頗具威脅意味的消息,並無神色變化,瞥了眼台前的PPT。
[我有嗎?照目前的開會進度,您大概隻剩兩個小時的時間來胡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