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第三個火葬場(1 / 2)

船塢之上,權貴簪花。

船塢之下,花屍沉淵。

他的弟子,死在他的一枝枝箭矢之下!

他以為射出的,是求和,是寬恕,是期待,是使他們還可轉圜的餘地!

可。

他親手,親手,親手將他的弟子,將那些熟悉的、崇敬的、憧憬的麵孔,射得支離破碎。

什麼萬世師表,什麼聖人臨世,時至今日祂才辨明——

祂是一個在蜜甜的洞穴裡醜陋生長的怪物!

若他再清醒一些,若他沒有被那一絲嫉妒衝昏耳目,是不是,是不是他就能發現這水下野芍藥的異常?

他們一定都在怪他,怪他!

慘烈又鮮明的對比,讓帝師張懸素痛得更徹骨,他指尖探入咽喉,想要刨出那一塊深深的、盤結的、令他厭惡又痛恨的情肉,可是他挖破了內壁,也隻有一股腥甜的血,空蕩蕩的唇,空蕩蕩的腸,如他那空蕩蕩的昨日今生。

他什麼也沒抓住,什麼也沒有。

“呃,呃啊——!!!”

他劇痛彎下腰,吐出來的,隻有一些摳破的血絮,可是他難受至極,掌心握拳,死死敲著胸肺。

出來!出來!出來!!!

“噗哧——”

傾淋出來的,是一口泛白的鮮血,裡頭還夾著一小朵蜷縮的、羞怯的野芍藥,殘金色的花瓣皺著,再無當初的鮮豔豐潤。

是學宮小考那日,他們在鹿洞裡,她咬在笑唇裡,像一條情竇初開的奶蛇,喂進了他的身體中,仿佛這樣也能釀出一種蜜。可是他們都錯了,這本就是野芍藥,她長在曠野裡,霧潮裡,月明光光裡,恣意又任性,哪怕無人欣賞,也與孤山點綴成詩。

她唯獨不該被折下,被含在一張背叛的唇裡。

“嘭——!!!”

帝師跳進了冰水裡,冷丸四濺。

“聖師?!”

“不可!”

“快來人啊!!!”

有人驚呼。

但他聽不清了,也不需要聽清了。

萬籟寂靜,靈魂冷透。

月宮神祇伸著手,姿態緩慢,如同庇佑那流離失所的孩兒,將那一枝枝漂浮的野芍藥溫柔籠在袖袍下,雪緞般的長發慈悲撥動水流,漸漸浮開,尾端那一枚菩薩結滑進水中,消失不見。

祂的白發越長越多,幾乎披覆了整個湖麵,絲絲茸茸,閃爍著碎銀的光澤。

祂胸前水波冷徹,環著一束紫裙色的野芍藥。

“抱歉,先生來接你們回家了,沒等久罷?”

賓客們屏住呼吸。

隨著聖師起身,激流停頓,那滿湖的冰水頃刻枯竭,寬曠的池裡,從東到西,蜿蜒著一頭蔚為壯觀的白瀑之發,它浮著濕濕流光,又纏滿了細簇花枝,它們似乎從未死去,熱烈地盛開著。

他們聽見聖師喃喃低語。

“天暗了,冷了

,回去罷。”

走動之際,跌出一張遍布裂痕的玉兔麵具,穗子編纏著一條粉紫色的玉京子,套著燦金色的小裙邊,昂著頭,很是神氣的樣子,雕琢者用最細膩的功夫,在指尖傾注他的情愫。

化雪塢又簌簌顫雪,掩埋了那一口白血。

東宮太子李承蒼從內心深處,湧起一陣寒氣,他神色複雜望向那神洲的天女,她表情甚至沒有半分變化,唇角依然軟薄而翹,少年的白孝裝束衝淡了那柔媚的女氣,耳骨咬著一枚五毒紋的鏤空小玉盤,光影冷白而鋒利。

心魔無非是功行、名利、權相、□□,最後者更是他們妖魔無往不利的利器,但仙朝聖師這樣抱月而生的絕世美人,他們妖魔也要輕拿輕放,可她卻能放在腳底踐踏,她還有什麼軟肋是他們可以攻破的?

有人坐不住了。

“……殿下,家中老母急詔,在下先告辭了!”

“殿下,好巧,家父急詔,我等也先走了!”

“殿下——”

不等下一人說完,陰蘿轉了下細眉,“怎麼,你家老母生小弟啊這麼趕?”

那人憋了半天,臉都憋紅了,他家老母都百歲高齡了!

陰蘿從袖裡翻出一雙手,戴著漆黑華貴的手籠,輕輕扣掌,“諸位不必擔心,我再有通天的能耐,也不會一日之間,將你們都殺在此地,那麼多人呢,這麼冷的天兒,埋起來豈不是要凍傷我這手?”

眾大人:“……”

那可說不準!老黃還不是給你說埋就埋了!

“不知諸位對今日狩獵社稷學宮的學子,有何感想呢?”這李七頃刻圖窮匕見,“天冷了,大家也沾一沾旁人的熱血,暖一暖身,說起來,咱們如此默契,便是一道的人了,往後還望諸位大人,太子哥哥,多多提攜小弟。”

眾大人:“……”

你個九轉大腸的!能不能稍微尊重我們的命運?!

我們不想做你同謀!

“啊,對了,方才射花者最多的是——”

陰蘿捧著福壽小絕山轉身之際,場中已無一人,最後跑得慢的那個,四肢並用,刨出一片密雪,茫茫白白,完美遮掩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