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教室遠離歡樂的人群,就仿佛被遺忘在了這個世界的角落。
明野按著他在他的座位坐下,然後第一次主動坐在他腿上。
細瘦的雙臂架在他雙肩,環抱他的後頸。她更多地挨上來,側著腦袋枕在他的鎖骨。豐茂得有些厚實的頭發輕輕在他脖頸還有下頜摩挲。
“讓我像這樣休息一下吧。”
驚喜、羞澀和心慌意亂隻有最開始的半分鐘,幸村很快清醒過來——她並不是在挑|逗。
她像個抱著獨屬於自己的大型玩具熊生悶氣的小孩一樣,鬱鬱不樂。
幸村攬著她的後背,
像是在安撫號啕大哭的孩童一般,什麼也不問,隻輕柔地撫觸著她的頭發。
明野不會有處得來的朋友,他是知道的。在兩人相遇之前,她甚至和人交流都有困難。
這樣的她一定沒有留下過關於學園
祭的快樂回憶吧。
但明野並沒有在為這種事難過,她現在滿心都是嫉妒。
她嫉妒可以在立海大讀書的每一個同齡人。
實際上,小學三年級以前她的成績很好。那時她還抱著“隻要我努力一點,就可以給父親母親帶來快樂”的天真想法,那時她還以為作為那兩個人的孩子,她有這個本事可以主宰那兩人幸福與否。
同學說:上次的考試我隻被扣了五分,爸爸媽媽周日就請假帶我去遊樂園玩啦,拍了好多照片哦,你們看!
而她可以門門考一百。
同學說:上次媽媽生病,我給她端水喂藥,爸爸回來誇我了,媽媽也好高興的。
而她可以在山內先生的幫助下做出一桌的飯菜,給他們用毛線打出整整齊齊的圍巾和手套。
可是她故作不經意放在茶幾上的滿分試卷被視作廢紙,飯菜涼透了父親也不會回家,偶爾回一次家,引發的永遠都是尖銳的哭叫和爭吵。
漸漸的她不再去努力。沒有期待就不會失望,沒有失望就不會受傷。
掙紮隻不過白費力氣,不掙紮就不那麼累也不那麼絕望。不過看著自身加速腐敗罷了。這沒什麼大不了。
什麼都不去感覺,不做反應。
麻木感就像就像不斷滴落在清水中的墨汁,一層層地在她所有清醒著的時間裡暈染開。
直到今天猛然清醒,她才發現她與同齡人們都拉開了多大的距離。
沒人在意的東西就這麼爛掉吧——如果她沒有抱著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放棄課業就好了。結果除了現在才開始後悔的自己以外,她都報複到了誰?
再振作一點,專心讀書,她就可以考進這所神奈川最好的高校,可以早一點遇到幸村。
沒有那麼多奇妙的際遇,或許他不會留意到她更不會喜歡上她。但沒關係,隻要能遠遠看著這樣光芒閃耀的人,她都會不斷警醒自身不可以放任自流。
可是好像隻有幸村才可以讓她振作起來啊。
為什麼不能更早更早一點遇到他呢?
好疲憊好孤獨好痛苦,她一個人的話根本撐不下去啊。
***
學園祭那天,幸村一直靜靜抱著她。等她情緒平複下來,天都黑透了。
他買來攤位上最後一盒章魚丸子,和她坐在花壇邊一起吃了,然後送她回家。
想到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日子,幸村一定期待了很久,明野愧疚得不行。正想挑起這方麵的話題好好對他表達歉意,幸村突然拖長了語調:
“難得的學園祭,結果什麼都沒能逛到啊……”
“嗚嗚嗚……果咩鈉噻。”她警覺捂臉,“先說好這不算正式的道歉,不可以懲罰我!”
幸村孩子氣地嘀咕,“把彆人說得像中年班主任一樣……我是想要補償啊。比如說這幾天你帶我逛你們的學校。”
“可以哦。話說——”這種事根本不用算在補償上她也會滿足他啊。
話沒說完,她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幸村獨有的體貼方式。
“我知道啦。精市什麼時候有空?我哪天都可以。”
“那就後天吧。”幸村乾脆地敲定了時間。
到了那天,他還是被社團的事耽擱了一下。等他到了校門口,已經有一些社團陸續開始回家了。
明野覺得這樣正好,沒那麼多人,而且老師基本都不在,他們也可以逛得自在一點。
……啊,就算滿學校的學生都從窗口盯著看過來,幸村也照樣自在他的吧。
“精市果然不會覺得羞恥吧。”
對於她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幸村作思索狀,這麼回應:“你這麼說,是想對我做一些通常被認為很羞恥的事來試探我的反應嗎?”
“才——沒有!!!”
她的聲音久久回蕩在已經空曠下來的校園。
就算用最委婉的說法,也隻能說海常學園實在沒有哪裡可逛的。沒什麼曆史,沒有標誌性建築,和哪裡的學校做對比都沒什麼亮點可言。
幸村顯然也興致缺缺。
看了海常的網球場一圈,他問:“彩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社團嗎?”
“什麼都沒有。”
“一直都在動物角照顧小動物?”
“嗯。”
他看起來總算有了點興趣。“那就帶我去動物角吧,啊,還有你的教室。”
動物角設在食堂後的一大片草坪附近。
為了防止小動物們滿校園亂跑,雪白的兔子被關在籠子裡,幾隻看不出品種的串串小狗好好拴著。隻有幾隻狸花貓和三花貓無所束縛,攤開肚皮在屋簷曬太陽。
幸村一走近,它們就警覺起身,踮著小碎步跑開了。
貓:溜了溜了。
明野說:“它們每一個都有名字哦……”
“從花色來看,這隻是花太郎,這隻是小碗,對吧?”
“誒——真虧你還記得啊。”
不等幸村膩歪一句“隻要彩醬說過的我都記得”,興致勃勃的明野繼續介紹,“這隻兔子叫阿飯,因為它太能吃了。不信你喂喂看。”
明野遞給幸村專門用來喂兔子的新鮮菜葉,幸村將菜葉從籠子縫隙塞進去。
阿飯:感謝大自然的饋贈。
它兩隻前爪捧著菜葉,三瓣嘴以帶出殘影的動作蠕動,轉眼間就吃了下去。
“哈哈哈……看吧。”明野正笑著,突然神情一變,“對了,不可以吃它哦!”
幸村難過地望著她,“看到那麼可愛的小動物,彩醬竟然會想到吃……簡直難以置信。”
“在水族館討論各種魚肉味道的人是誰來著??”
幸村又去向兩隻小狗打招呼。
“小心一點。”明野提醒,“花太郎以前是流浪狗,對陌生人警覺性很強……的。”
話沒說完,明野變成了滿頭問號的豆豆眼。
她看到了什麼?那個陌生
人一靠近就發出威脅的低吼的花太郎竟然在對幸村搖尾巴。
它也好,小碗也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全都對幸村夾著尾巴狂搖尾尖,飛機耳貼得和腦袋平齊。時不時點點頭,瞪直的目光撇向彆處,不敢抬頭看幸村一眼。
當幸村走近,它們噗通兩聲齊齊倒地,向他露出肚皮,同時不住地舔鼻子打哈欠。
幸村摸摸他們的翻白的狗肚皮,笑:“好乖好乖,真是親人的狗狗。”
明野:“不……這是在害怕,表示服從的反應。”
幸村大惑不解:“為什麼害怕呢?真是奇怪的狗狗。”
花太郎+小碗:好可怕,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好怕。總之先投降。
明野帶他來到了教室。
夕陽比之剛才又濃烈了幾分,呈深重的金橙色,透過窗戶斜斜灑落在教室。
桌椅有些歪斜,桌麵也被塗畫了亂七八糟的痕跡,顯露出一種什麼都無所謂的淩亂感。
“我的座位在這裡。”
明野帶他來到教室角落,最後排,挨著牆。離窗子很遠,就算是西斜的陽光也照不到這個角落。
“我的座位也不是王的故鄉誒嘿。”
幸村按著她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後坐在她左手邊與她隔了一個過道的位置。
他手肘搭在課桌,偏過臉來看著明野。就像一個忍不住在上課途中走神,隻顧偷看心儀女孩的同班男生一樣。
明野麵朝他趴在桌上,笑吟吟望著他。
粉色長發如流水,流淌在課桌和她雪白的手臂上。
她發現幸村並沒有回以笑容,若有所思地發著呆。
“怎麼了,精市?”
他有些出神地說:
“總覺得……好嫉妒啊。”
“嗯?”
“我在嫉妒坐在這個座位上的人,白天的絕大多數時間,隻要以轉頭就可以看到你。
“不……我嫉妒你們班上、這個學校的每一個人。嫉妒小碗、花太郎還有阿飯。嫉妒這個學校的一草一木,嫉妒你每天通勤路上的每一寸地麵……”
明野呆呆地睜大雙眼,這雙翠綠的大眼睛很快就蒙上一層朦朧的淚霧。她苦惱地將目光轉向了彆處。
“彩……”他繼續說,“我好想和你在一個學校讀書,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準備學園祭,一起休學旅行。你呢?想和我一起嗎?”
他越說她的表情就越難過。最後將臉埋進臂彎之間,搖了搖頭。
“已經做不到了。”
她不打算讀高中的。
她知道沒有學曆將來無法進入大公司上班,但她已經在那個家待不下去了。
生活費和學費沒法兼顧,她隻能優先選擇從那個家脫離出來。這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她不知道,她隻能確信隻要遠遠離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就算我想去,也考不上立海大啊。”
“可以的哦。時間還有半年,彩醬的話可以做到的。”
她受不了地朝他扭過臉,“所以啊你是怎麼對我有這種濾鏡的。”
“才不是濾鏡。”幸村也以一樣的姿勢趴在桌上望過來,“一晚上看懂複雜的醫學書籍,捉迷藏的時候知道逗小孩發出聲音,見過一次的人就能記住姓名樣貌,聽過一次的又長又沒規律的詞彙可以馬上準確複述……
“就算是我都做不到這些呢。彩醬的頭腦比我要好多了。”
明野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感覺都有。
她消沉、麻木、渾渾噩噩,她怯弱、回避、放任自流。
偏偏是這個幸村,優秀的、光芒閃耀的幸村願意喜愛這樣的她,真心對她好。
日複一日在她耳邊說著鼓勵的誇獎的話,抽絲剝繭地去消融籠罩著她整個心靈的陰雲。
讓自卑的她也開始自信起來,讓無力的她逐漸鼓起勇氣。
“我好想和你讀同一所學校啊……你呢,想嗎?”
明野感到手腳時冷時熱,隱隱發顫。但同時又有一種蓬勃的喜悅在心口滋長。
第一次走出巢穴的幼獸,第一次振翅高飛的鷹隼……是不是都與此刻的她有著同樣的感受呢。
終於——她深吸一口氣,說: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