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有機會,明野也會積極與人交談。不過她是為了“訓練一下社交能力,以方便將來進社會”。畫地為牢,堅決拒絕他以外的任何人走近她的世界。
這也是可以預料的。畢竟就連他,也在交往的第八個月才開始觸碰到她的內心。
這天中午,花香滿溢的屋頂庭院。
“彩,今天放學後陪我去美術室吧。”
“網球部呢?”
“很多人不止一個社團。除了特殊情況以外,哪天在哪個社團活動並沒有硬性規定。我偶爾也會去美術室待一天。”
“誒……我還以為網球社的訓練必須爭分奪秒呢。”
“一直維持著緊繃狀態會在某天突然崩潰,這個道理放在人身上也是是適用的。必須勞逸結合呢。”
明野若有所感。
的確,坐在畫架前塗抹畫布的幸村看起來十分放鬆。他照養花草的時候也很放鬆,但要更加溫柔。
“所以呢,今天我想請你當我的模特。”
明野突然呆滯。
她的臉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紅,腦袋埋在胸前,不敢看他。
“那、那個……”她發顫的聲音幾乎消散在濕潤的空氣裡,“我我我可以穿著衣服嗎?”
幸村跟著呆滯。
雖然隔著老遠,她臉上
的熱度還是輕易地傳到了他臉上。
“不可以。”他輕聲說。
“誒……誒誒誒誒……”明野的臉紅到冒煙,開始旋轉蚊香眼。
“這是為了藝術對吧?百分之兩百純粹的藝術對吧?一點瑟瑟都沒有對吧?!!”
此時幸村的腦子整個糊成一團,誠實回答:
“不……大概,百分之兩百純粹的瑟瑟,一點藝術都沒有。”
“那我才不乾呢!”
“嗯……”
之後幸村一直在她麵前擺出一副心傷落寞的臉。明野實在看不下去,難得主動吻了他一下。
就這一下,剛才還因為瑟瑟被拒黯然神傷的幸村又滿足地盈滿了笑容。
雖然進行了如上傻瓜對話,下午兩人還是出現在美術室。
擺著畫架和各種各樣的模型,有石膏像,圓柱和花瓶。充足的光照從特彆定製的大窗戶透進來,空氣中漂浮著油彩的氣味。現在除了兩人以外,彆的人還沒來。
幸村找出寫著他名字的畫架,開始整理畫筆。
明野東看看西看看,覺得什麼都很有趣。整個看了一圈,又在一旁好奇觀察他的動作。
幸村看到他洗乾淨晾乾的水彩筆,突然就有一個絕妙的想法。
“彩醬,過來。”
“什麼什麼?”明野高高興興挨過來。
幸村兩指夾著畫筆,突然在明野脖子側邊描了一下。
一陣刺癢讓明野驚得差點跳起來。
“哇啊啊你乾什麼啊!”
她捂著脖子退到一邊,寫滿了嗔怒的臉頰紅撲撲的。
“癢嗎?”幸村一本正經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才做了壞事的樣子。
“當然癢啦。”
“這樣啊。”
“什麼這樣啊,你是在乾什麼呢?”
幸村憋笑,“隻是試一試你會不會癢。”
明野發出虎嘯聲,“那你也給我試試!”
說著就要上來搶他的水彩筆。
幸村笑著抬高了手臂,借著身高優勢欺負人。“不用試了,會很癢的。”
明野哼哼著不理他,幸村開始哄人,最後以一個可麗餅換來了明野的原諒。
他擺好畫架正坐下去,脖頸傳來一陣刺癢,整個人一激靈。
“哈哈哈……”明野嬉笑著跑開,得意洋洋抓著長發的尾端向他晃晃。
“大意了啊,我竟然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
正笑著,響起了敲門聲。
“請。”幸村說。
門推開,是強顏歡笑的繪畫部社員們。
“那個……請問我們可以進來了嗎?”
不一會,繪畫社員陸陸續續到了。
女生較多,在看到幸村的那一刻一個個滿臉放光,但一看到他身邊的明野,又齊齊黯淡了神色。
明野發現,去年的情人節出現在幸村病室的那位白鳥學姐也是繪畫部的。
幸村讓明野坐在窗邊的一張椅子上。
“我要擺什麼姿勢?”明野問。
“你覺得舒適的姿勢就可以了,也不用一直坐著不動。”
“表情呢?”
“不用特彆作出什麼表情……對了,你就想想高興的事吧。”
畢竟這裡還有其他人,明野的坐姿多少有些拘謹。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竟然止不住笑容。濃密卷翹的眼睫在眼瞼下方投下月牙一般的陰影,與她彎彎的笑眼交相輝映。
她一身製服,隻是普普通通地坐在那裡,卻讓人恍然間門看到了隻在童話故事存在的白雪公主。
每個醉心於繪畫的人,心中都有一個關於“美”的印象。它本該虛無縹緲,卻在這一刻成為了活生生的現實。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一部分人停下了手裡的繪畫,給麵前的畫架重新換了一張畫紙。
“可以畫一下你吧,明野同學?”其中一個男生說。
明野自然不願,但礙著他們算是幸村的熟人又不好拒絕。
“呀啊,今天能來繪畫社真是太幸運了。”另一個男生說。
“不行。”一道平和,平和之中卻顯露出某種令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的聲音響起。“我不希望其他人一直盯著她看。”
幸村將他平靜的目光投向第一個說要畫明野的男生。
他的神情倒還談得上溫和,但那個男生的後背卻有一陣涼意彌漫開來,視野發黑。
“知、知道了……抱歉啊幸村同學。”他壓下心中的驚恐,之後愣是不敢再往明野的方向看上哪怕一眼。
將他的話理解為“不希望彆的男生看我的女朋友”,幾個女生還是搬著小板凳挪了過來,“我們可以嗎?幸村前輩。”
也不行——幸村想這麼說。但一想到帶明野來這裡的目的,隻能改口:“這就要問問彩醬了。”
幾個低年級女生將她們閃爍著小星星的目光投向明野。
就很像小狗狗,讓人難以拒絕。
“嗯……可以的。”
沙沙沙——身邊傳來的畫筆與畫紙摩擦的聲音在幸村聽來很刺耳。
他穩了穩心神,將全部注意力轉移到麵前的畫紙上。
結果,就算她的笑容近在眼前,他畫出的明野也還是那副憂鬱的模樣。無奈之下隻得擦去畫紙上的五官。
頭發、脖頸、全身極儘精細,隻有麵容是一片空白,看起來難免令人可惜。
其他幾個女生的繪畫功底不錯,倒是在結束社活前完成了繪畫。
或許因為明野足夠好看的緣故,連帶著她的肖像畫也變得更加好看,讓這幾個女生覺得自己畫出了迄今為止最棒的人物畫。本來想帶回家作紀念,卻被幸村直接開口索要:
“可以全部送給我嗎?”
他的神情語態明明十分溫和,但不知為何,一種源自本能並且十分強烈的危機感警告她們不要拒絕這個要求。
回到家
,幸村看著那一幅幅彆人畫出的明野,放棄了全部擦成白紙的想法。
有形無神,隻是沒意義的線條堆砌罷了。全都不是他的彩。
他開始頻繁帶著明野去繪畫社。
明野的繪畫水平勉強過得去,在幸村手把手的教導下,倒也開始畫得有模有樣起來。
見她對繪畫表示出一小點興趣,他開始給她布置作業。一來二去,明野與繪畫社的人成為了在學校遇見可以點頭打招呼的關係。
繪畫社的同班女生開始邀請明野周末一起上街購物。明野找了個借口拒絕,那天以後,她再也不願單獨去繪畫社了。
“怎麼了?”幸村將她的臉頰托在手心,仔細觀察她神情。“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明野搖搖頭。扶著他的手讓他微涼的手心繼續貼在自己臉上。
“我知道精市是希望我可以交很多朋友變得開朗一點,你的心意讓我很開心,但我真的不喜歡和你以外的人一起玩。
“反正我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朋友什麼的也無所謂了。”
——我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她都說了多麼令人心酸的話。
“比起和朋友上街什麼的,我更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做自己的事。所以精市完全不用擔心我的,好嗎?”
她向他仰起笑臉。
鳶紫色的眼眸流露出些許複雜的情緒。
止不住地為已經無法和誰成為朋友的明野心痛,同時又有另一道聲音在說:明野是這麼的依賴他,真好。
希望她體驗到更多快樂看到更多風景的同時,那聲音又在說:她的世界隻有我就夠了,她隻看著我圍著我一個人轉就夠了。
“我知道了。如果出現了想要成為朋友的人,要第一個對我說哦。”
幸村用指尖描繪著她臉上所有組成笑容的部分。
她現在的確是笑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