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布蘭度送上薰衣草,是了解母親的喜好,為什麼之前沒有送呢?
答案很簡單,因為前兩次一家人相聚在冬天,那時不是薰衣草的花期,沒有可能送。
休謨不便於長途旅行,布蘭度也就不便離開海濱小鎮。
假如班納特一家想念布蘭度,為什麼不能多來斯卡伯勒幾次,或許班納特太太早就能收到花。
說到底,還是不夠關心布蘭度。
班納特先生心頭一酸,正想戳破如墜薰衣草幻夢中的妻子,可看到牆頭的花田油畫又把話咽了下去。
這些年自己沒給過妻子浪漫,現在就讓她多做一會夢吧。反正早就認清了妻子腦子不夠用,也不讓她想太多了。
不久,女傭安娜送來了紅茶與點心。“小班納特先生買了新茶葉,但願先生與太太能喜歡。”
這句話讓班納特先生下意識看向茶杯,隻見茶湯深紅偏褐。
這種顏色讓他有了一個猜測。立刻端起茶杯,當一股混合著麥芽與玫瑰的茶香入喉,叫人精神一振。
茶色、香味、口感三者疊加,一定不會錯了。
班納特先生問:“這紅茶是來自喜馬拉雅山下,印度阿薩姆溪穀地區的茶葉嗎?”
“是的,先生。”
安娜沒有多話,“請問還有什麼吩咐嗎?”
班納特先生揮了揮手,讓安娜可以離開。
他迫不及待地品嘗起杯中茶。
阿薩姆紅茶是自己最愛的一款英式紅茶。由於售價偏高,日常不可能想喝就喝。
在長途跋涉五天後,喝到了最愛的阿薩姆紅茶,疲憊感一掃而空。
這會沒忍住閉上了眼睛,儘情感受茶香在唇齒間蕩漾。
當飲儘一壺茶,不知不覺把配套的小甜餅給吃完了,飽腹感又帶來了幸福的滿足感,人有些飄飄然起來。
大腦勉強重啟思考。
今天能品嘗到阿薩姆茶,必是布蘭度照顧他這個老父親的喜好,特意購買的。
前兩次相聚,布蘭度拿不出這樣的茶葉,不必問也知道與錢包不夠厚有關。
這兩年,班納特先生每年給四女兒提供二百英鎊的生活費,是家庭年收入的十分之一。
說少也不少,但把這筆錢分攤到度假小鎮偏貴的房租、三餐飲食、衣物書籍的購買、各類雜費等方麵,確實剩餘不了幾英鎊。
今年二月初,他收到了休謨來信。其中提到左/輪/槍的發明,以及將專利權的小部分利潤給予布蘭度。
當時,班納特先生第一反應不是為獲取左輪專利費而高興,而是覺得危險。不說彆的,研究時槍炸膛就會受傷。
他曾經學過射擊,理論上打獵是鄉紳的必備技能之一。
學過不等於喜歡,家中從未購置槍支。發明新型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在他看來,有這種念頭就直接與危險思維畫等號。
讀了信,卻無法抱怨。
信裡,休謨說她是研究主導者,隻讓布蘭度做了助手,請班納特先生不用擔憂。實驗過程順利,就連輕傷也沒有。
既然讓四女兒走上了女扮男裝的路,把她的教育交給了休謨,那麼老師讓學生做助手,作為父親就不能埋怨。
何況實驗已經結束,專利已經申請了,這是先斬後奏,沒給人叫停的機會。
班納特先生隻能讓這件事風平浪靜地過去。
今天,他看到普羅旺斯薰衣草與阿薩姆紅茶,後知後覺是那一點專利利潤讓布蘭度的手頭寬裕了些。
孩子剛賺了錢就為父母購買喜歡的東西,如果這都不是孝心,那還有什麼是呢?
好孩子!
班納特先生的心被一股暖流包裹著,明明喝的是茶,但他也覺得有點醉了。和妻子一樣,都醉倒在了女兒給予的脈脈溫情之中。
感謝上帝!感謝休謨先生!更感謝布蘭度!
這一刻,班納特先生不再隱隱惶恐。等送走休謨後將布蘭度接回朗博恩生活,他想不會出現令人無措的尷尬局麵。
話說回來,布蘭度怎麼知道他喜歡阿薩姆茶的?之前自己提過嗎?
班納特先生努力回憶,怎麼都記不起來了,更不記得妻子提過她喜歡薰衣草。
這更說明四女兒把父母放在了心上,才會記得連當事人也遺忘的細節。這樣一想,更加感動了。
三樓書房。
布蘭度坐在窗邊,全神貫注地翻閱著一本拉丁文的書。
對於班納特夫婦的到來,她沒多少情緒波瀾。那些戳中人心的安排,壓根沒用她幾分鐘的精力。
即便隻有三次相處,已能精準判斷班納特一家人的喜好。
投其所好很簡單,隻需說三兩句話,灑錢找人布置妥當,根本不用自己親自動手。
誰說願意砸錢不是一種孝心。
再對比給休謨親手做迷迭香烤雞,變著法的想不同菜式讓她每天能吃得愉悅,哪種關心方式的溫情更多,那就智者見智了。
無論如何,誰都感覺心情愉悅的局麵出現了。
*
*
黃昏時分。
布蘭度與班納特夫婦一同前往休謨家,四人品嘗吃了一頓豐盛晚餐。
思想簡單如班納特太太也看出來了,休謨吃得很少,比年初元旦見麵時瘦了一大圈。她雙手握著刀叉時控製不了地發顫,是真的撐不了多久。
這會,班納特太太再也沒有一路辛苦奔波真累人的念頭,隻希望休謨能多活一天都好。
不就是坐馬車來回十天的顛簸車程,她願意再坐上幾百次。就算身體幾近散架,休息一周也能恢複。
不妙!
她的神經被這個壞消息紮得隱隱作痛,越想鼻子越酸,就快控製不住要哭。
班納特太太想找借口先離開,不怕在人前流淚,而怕真的難過時會哭出鼻涕,那還是有些丟臉的。
“班納特先生、班納特太太,趁著今夜我的精神尚可,不如聊一聊之後的安排。”
休謨沒給人遁走的機會,有件要緊事必須由她挑破。“對於小班納特先生之後的學習,兩位有什麼建議嗎?”
建議?
班納特夫婦被問得一愣。
休謨又問:“我的時間不多,一些話可能不好聽,但也隻能直接說。家庭是一個整體,不能指望一個孩子負擔所有重責。
兩位的另外五個女兒呢?對她們有什麼教育計劃嗎?你們總不會想讓女兒們吃吃喝喝長大,到年齡就讓她們立刻找個有錢人嫁了吧?”
班納特太太正暗自傷心休謨不久於人世,猝不及防地被這些問題砸了一臉。
她能說自己就是這樣想的嗎?讓女兒們找個有錢人嫁了就是對她們好。
在其他場合,班納特太太能理直氣壯地承認,甚至反問有何不可,但是布蘭度坐在一旁,讓她失了底氣。
她一直認為叫女兒嫁給有錢人是一種幸福,但為了土地繼承權,作為母親犧牲了布蘭度獲得名正言順的婚姻的權力。
班納特太太像是鬥敗了的大白鵝,低垂腦袋,目光躲閃,心虛地不敢接話。
布蘭度麵色如常,對於休謨有此發問毫不意外,更不意外班納特太太的反應。
她看向班納特先生,“父親,去年我向您提議不妨給三個姐姐與兩個妹妹聘請家庭教師,或培養她們的興趣愛好,或讓她們掌握一技之長也不錯。如今,情況如何?”
班納特先生麵色一僵,這要怎麼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