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栩當然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譚石頭回來聽說盧舟識字,就敢拿著賬單讓盧舟幫他看賬本,讓盧舟幫他算賬。
他更更不知道他在家裡土牆上糊塗亂畫的數字也被盧舟看到還學會了, 盧舟無師自通了最簡單的加減法, 輔以掰手指頭加心算,真幫譚石頭算起賬。
隻是他對算出來的結果沒什麼自信, 讓譚石頭再算一遍。
譚石頭不想算, 盧文卻興致勃勃, 拉著譚石頭複算了兩次, 結果證明盧舟算的都是對的!
譚石頭更放心了, 給盧舟買了點心, 飲子, 還請他們兄弟三個吃了頓飯。盧舟握著筆慢吞吞,工工整整把算好的數謄寫上去。
他還沒在紙上寫過字,寫得無比小心。
怕譚石頭他們看不懂, 盧舟很貼心地在字下附上了橫豎線,方便他們數清楚。
回去後,盧文和盧舟一起去割豬草,他邊拔草邊問盧舟,“大哥叫你讀書了?”
盧舟搖頭, “沒有, 哥哥不知道,你先彆告訴他。”
盧文不解:“為啥?好好的你乾嘛要讀書?”
盧舟:“我想讀。”
盧文瞧鬼似的瞧著他。
他們家, 他們族裡都沒一個讀書的,裡正大爺爺倒是動過叫家裡孩子讀書的心思,還把他家孫子虎頭送到飲馬鎮唯一的先生那啟蒙了,結果呢, 虎頭根本不是那塊料啊,天天挨打,天天挨打,那手心被打得又紅又腫,筷子都握不住了,慘得呦……
虎頭堅持了不到半年就不讀了。
除了虎頭那個半吊子,盧文認識的讀書郎就顏君齊一個,他是有點佩服顏君齊的,就顏君齊那些書,他瞧著都跟鬼畫符似的,一個個模樣都差不多,讓人看著頭疼,顏君齊竟然能悶頭讀得下去。
不過盧舟從小就有點怪,盧文也不是很能理解他。
盧文搔搔頭,看看盧舟那小身板,還有那傻呆呆模樣,也不像做生意的料子,種地還行,讀書不知道是不是料子。
他仰頭琢磨著,心想,算了,反正盧舟想讀書也是他大哥掏錢,又花不到他頭上,愛讀就讀唄。
隻是他不明白,“你乾嘛不告訴大哥?”不告訴大哥,誰給他買書,誰給他買筆買墨?
盧舟表情沉了下,心事重重道:“我想等君齊哥考完再說。反正,你先彆告訴大哥了。”
說完,他又悶聲割草,鐮刀唰唰唰地,像把煩亂都一刀斬了似的。
盧文呆呆地看他,他讀書和顏君齊有什麼關係?
盧文把草裝進背簍裡,琢磨了好一陣才想明白盧舟是怎麼想的——顏君齊是他們村出名的神童,從三歲就開始讀書,盧舟沒顏君齊聰明,如今都十歲了,如果顏君齊讀了十幾年都考不上秀才,那盧舟就不敢讀了。
大伯不在了,他們家全靠大哥賺錢養家,以盧舟的性格,是絕不肯讓大哥供他讀十幾年書的。
盧文頓時也有些替盧舟發愁。
是呀,他大哥都十七了,要不是大伯沒了,都是說親的年紀了。現在就常有媒婆到雜貨鋪打聽呢。
再過十年,盧栩怎麼都該分家了,就是不分家,盧舟也一十了,也是蓋房說親的年紀了,哪能讓他哥再供他吃喝讀書?
彆說盧舟不好意思,換成他都不好意思。
盧文不吭聲了,第一次期盼顏君齊能考好點,給盧舟些勇氣。
考場中,顏君齊不緊不慢地答題。
沒有草稿紙,一次完成,落筆難悔,即使打完腹稿,書寫時也要步步小心,他寫得不太快,提著一口氣,默念一句,再穩穩地寫一句。專注、緊張,不知不覺中讓人神經疲憊。
太陽開始西斜,已經到了可以交卷的時間。
顏君齊繃著神經收尾,放下筆瞬間,覺得整條手臂都發酸。比他抄半本書還累。
他吐出一口濁氣,將卷子默默檢查一遍,起身示意交卷。
交完卷,顏君齊示意去上廁所,又打水洗了把臉,回考棚路上,他看見有人從他麵前被拖出去,不知是考到中途暈過去,還是生病撐不住了。
一整天滴水未進,顏君齊嘴都乾透了,從床下籃子取出水壺和水碗,慢慢喝著。
熱水早就冷透了,考完顏君齊覺得有些冷了,到酉時發蠟燭時,天上下起了小雨。
還沒交卷的考生慌忙地遮雨,細密的雨沒有止息的架勢,顏君齊鞋麵濕了,考場也開始亂,縱使巡考的士兵的考官嗬斥,打濕了卷子的考生也再無希望了。
顏君齊撐起傘將衣物食物都放到傘下,鞋子脫了放到床板上,乾燥的泥土被雨水濺,泛起一股泥土的腥氣,四麵八方都能聽到考生絕望的哭聲,他不住望向考官,不知道已經交的卷子有沒有被雨淋濕。
好在雨下得晚,大多考生已經交了卷。
晚上考場發蠟燭,但考棚無頂,陰雨連綿,蠟燭沒一會兒就被澆滅。
更麻煩的是考生們衣服被褥被淋濕,考試還有一天,不少人要穿著濕衣服過夜。
隻有少數人帶了傘,沒傘的隻好將衣服撐到頭頂,聊勝於無的遮擋的。
盧栩撐傘跑到校場外,守衛巡邏的士兵全在雨中站著,閒雜人等不能靠近,誰急也送不進東西去。
他才到不久,就見有士兵拖了幾個考生出來,那幾個考生又哭又笑的,形狀癲狂,給盧栩嚇了一跳。
沒一會兒,他看見馬若奇的書童和小廝也跑來了,盧栩詢問,才知道馬若奇沒帶傘,也不知道人現在是什麼情況。
雨下了兩個多時辰,在校場外徘徊的人在宵禁前全被趕回去。盧栩和馬家書童等到戌時,聽見考場內收卷子的鑼聲,也沒考生再出來了,好歹鬆口氣。
起碼都好好把卷子交了。
第一天一早,盧栩就到考場外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