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抉擇 少年雖挫淩雲誌,長風破浪會有時……(2 / 2)

馬若源忍不住和他嘀咕。

馬若源都二十三歲了,孩子都有了,他這一去,一年半載才能回來一趟,他爹想讓他帶上妻兒,隻是孩子還小,他娘又舍不得孫子,光誰去誰不去,帶什麼不帶什麼,家裡已經來來回回爭辯好幾遭了。

妻兒去,仆人就要多帶,人多,東西就多,人多,上路就麻煩,他這兩天也被吵得頭痛。

見顏君齊年歲尚小,馬若源忍不住問,“顏賢弟還沒成親吧?”

顏君齊莫名聽到這麼一問,生出幾分茫然,“尚未。”

馬若源挺羨慕地感慨道:“那還是你自在呀!”

另兩人聽了,也心有戚戚,和馬若源就出行搭起話來。

顏君齊這才知道,坐在前麵,半臉胡子的就是這次唯一非補錄的秀才。

這人瞧著已有三十多歲,也是為帶不帶妻兒帶多少東西多少銀子頭痛。

顏君齊插不上話,安靜聽著,又過了半個時辰,最後一名到齊了,他們五人一同被叫去見縣令。

縣令對他們一番勉勵,每人送了十兩銀子兩冊書,又留他們吃了午飯,席間提及他少年讀書時之不易,眾人都勾起苦讀的回憶,再聽縣令諄諄教誨,愈加的心神激蕩。

待他們散去,縣令獨留了顏君齊。

縣令和藹地問他:“家中可準備妥當了,可有什麼難處?”

五人中,顏君齊最小,家境也最差,那三十兩束脩,隻怕顏君齊不好湊齊。

不料顏君齊道:“並無。”

他起身作揖,“學生尚有一事想問。”

縣令放下茶盞,“你說。”

顏君齊問:“不知縣中何時再考錄文吏。”

縣令一怔,他想過顏君齊會有種種疑問,卻沒想他竟會是這個問題。

“你想考文吏?”

“正是。”

“你可知吏與官,天差地彆。”

“知道。”大岐的縣官全要朝廷指派,至少要是舉人,若他成了觀陽縣的文吏,便不能再科考,窮其一生,最多隻能在觀陽當個師爺。

“那你因何……”

顏君齊平靜道:“學生家貧。”

縣令歎氣,“空負一身的才學?”

顏君齊不卑不亢道:“學生以為,不論耕種、從軍、經商、為官、為吏,隻要心誌不移,無論做的是什麼,都能照料親眷,庇護鄉裡,學生不才,不求顯赫聞達,隻求無愧天地,不累家親。”

縣令看顏君齊的目光,有些複雜,他沉默片刻後道:“無愧天地,不累家親,就獨願愧於自己嗎?”

顏君齊不語。

考文吏,對讀書人來說的確是一條不錯的出路,但那是對已經科舉無望的人而言。

十五歲能考上秀才,誰會甘願就此考個文吏。

縣令歎道:“我看過你的卷子。”

顏君齊驚訝。

縣令繼續道:“你們五人的卷子我都看過,尤其是你。你……”

縣令忍不住又歎了口氣,“你的答卷,策論外,其他科均是甲等,唯獨策論,隻得了丙等,你可知為何?”

顏君齊茫然,思考片刻,似有了悟。

縣令搖頭笑歎,“你觀點犀利,論述看似有據,卻天馬行空不切實際。特彆是那篇論戰策。”

朝廷中樞有主戰派、主和派,地方官員自然對長達十幾年的戰爭各有看法,論戰已經是這幾年的常規題目,無論是主戰還是主和,隻要言辭有據,論述有理,都不算問題。但顏君齊偏偏將主戰和主和都批評了一遍,還彆出心裁把戰事比作生意,提出要多麵評估,不可畏戰,也不可求戰,民生為大,戰局經營牽一發動全身,不可做虧本買賣。

這等國策大事,他竟然比作商賈生意,把主戰的主和的都得罪個遍,尤其當今陛下就是明確的主戰派,顏君齊偏偏明著批評戰日持久,罔顧民生,即使他在前麵論了戰之必要,但這觀點一出,誰還敢給他名次?

虧得主考官愛惜他文采,一查檔案,見他隻有十五歲,隻當他年少鋒芒,世事無知,還是願意給他個末檔補錄的資格。

“以你的才學天賦,即使隻寫一篇中規中矩的策論,正選入府學,並非難事。”縣令盯著顏君齊,問他,“如今知道了緣由,可後悔?”

顏君齊心裡像貓打翻了一廚房的調料罐,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搖搖頭,“學生不知,不過重來一次,學生大概還是會那麼答。”

縣令笑起來,“也罷。你聰明早慧,但沒個教導的老師,憑一腔年少孤勇,即使能入仕途也並不見得是好事。”

一介毫無背景的書生,那麼一篇策論,多虧是出在院試,若是寫於會試、殿試,讓有心人瞧見,說不定會興起軒然大波。

尤其,是如今這波濤暗湧的年歲,朝中一年已經換了三名戶部尚書……隻是,這些是不能同顏君齊他們說的。

縣令道:“本官欲興辦縣學,已從故裡請來數位先生,不日即可抵達觀陽。你就彆考文吏了,若不欲入府學,便到縣學來學習吧。”

顏君齊驚詫:“縣學?”

縣令端起茶盞,和藹幾分:“童生便可免除束脩食宿,既然家貧,便安心來讀吧。”

顏君齊喉頭哽了哽,朝縣令深深鞠躬,不止為他,也為觀陽其他讀書人,“多謝大人。”

大岐曾倡導縣學,可縣學要地方出資,文教興盛的郡縣自然是辦得起,而隆興、朔州這樣本就文教匱乏,讀書人稀缺的州郡,即使地方願意出錢,也找不到先生,湊不足學生,大多最終草草結束,隻在州府維持了府學。

縣令見他聽完縣學如此,倒是更欣賞了幾分,勉勵道:“少年雖挫淩雲誌,且看龍頭屬老成。行了,你去吧。”

顏君齊拜彆。

從衙門出來,顏君齊仰頭回望斑駁的大門與牌匾,忽覺心中另有熱流激蕩。

他朝出來的方向拱手作揖離去,到鋪子去找盧栩。

盧栩的小吃鋪已經修整差不多了,顏君齊找來時,盧栩正挽著袖子往灶台上安鐵鍋。

他這次定的鐵鍋大大小小好幾個,灶台全然是配合鐵鍋來搭的,哪裡不合適,還要再調整。

店裡桌椅都擺上了,廚具也差不多了,盧栩還彆出心裁用厚白紙貼牆壁,上麵繪著些花草菜肴的圖案,那些圖案並不整齊,也不淩亂,筆畫圓潤簡略,又童真有趣,是盧栩練了好久才畫成的,如今貼上牆,整個店看上去乾淨亮堂又有幾分童趣,生機勃勃的。

見顏君齊來了,盧栩拍拍手上的土,問他,“吃飯了嗎?”

顏君齊:“大人留我吃過了。”

盧栩:“大人沒為難你吧?”

顏君齊搖頭,發自內心道:“我覺得,縣令大人十分好。”

盧栩茫然了片刻,笑道:“我也覺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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