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栩做完菜往外跑, 迎麵迎來去買油條的官差。
官差兩手空空,見著他便道:“正好,油條沒買到,大人叫我找你多煮點麵。”
盧栩:“沒買到?”
官差一攤手:“你家鋪子都關了!你家那個夥計說找到你弟弟了, 你嬸子他們都回家去了。”
盧栩還是要自己去看看才放心, 他撒丫子就往外跑。
官差喊了兩聲,想起來盧栩好歹是個囚犯, 哪能這麼自由自在滿街跑, 隻得又追著跟上去。
等盧栩跑到, 鋪子裡果然隻有陸勇在。火已經熄了, 他收拾收拾也準備回家去。
看見盧栩,陸勇高興壞了, “栩哥你出來了!”
盧栩:“三嬸他們呢, 接到盧輝了?”
陸勇:“接到了接到了, 俊新叔也接到他侄子了,石頭找了船送他們先回村去了。”
盧栩“哦”一聲,依舊沒什麼真實感, “接到就好, 那我回去了。”
陸勇:“啊?”
官差這才追過來,大喘著氣, “我就說沒人吧!”
既然來了, 也不能白來,盧栩把三嬸發好的麵拿走,收拾些新鮮的肉菜讓陸勇拿回家,給陸勇放假。
天氣涼了麵不如先前好發,三嬸都是大半夜起來和麵的,這會兒這麵醒得剛好, 不炸成油條都浪費。
盧栩端著麵回衙門廚房,給全衙門炸油條。
觀陽的官差、文吏全出動了,組織官船和大小船隻將各地的卸甲兵士送回家,觀陽本地的留在縣內,外鄉的一多半湧到碼頭,一少半湧到北門外麵。
河麵上所有客船通通被征用,譚石頭騰了條空漁船出來,送盧輝他們回家。
官船要先送遠的再送近的,那些附近村子等不及的也紛紛包漁船,一時間,河麵上漁船如織,到處都喜氣洋洋。
盧家村在村碼頭洗衣服的婦人和釣魚的最先看到船隊,頓時顧不上什麼衣服和魚,端起盆朝村裡大聲喊著,更有激動得連衣服都顧不上了,衣服被河水衝走都沒發現。
盧家出來的兵役看見已小有模樣的村碼頭,頓時熱淚盈眶。
他們走時,四野還是青蔥翠綠,如今歸來,山上紅葉都要開始落了。
他們不再往飲馬鎮,紛紛要靠岸下船,心急的往岸上一扔包袱,脫了鞋就蹦下船。
村裡的親屬們跑得一點兒也不比他們下船慢,一村人全都湧到碼頭,跑在前麵的被跑在後麵的擠下河,小小的碼頭擠滿了,更多人踩著一腳泥,大半腿踩在河水裡張望,找孩子、找丈夫、找爹。
青河水一路兩畔,不知彙聚了多少淚水。
盧文、譚石頭找個人少的空地把船停下,三叔遠遠看到他們,踩著河邊的碎石雜草急跑過來,穩穩抓住盧輝胳膊,嘴唇抖動著卻說不出話。
盧輝眼睛又濕了。
盧軒扶著盧爺爺,四叔、四嬸攙著盧奶奶,元蔓娘領著幾個小的都趕來接人,一家人抱頭痛哭,放肆發泄。
三奶奶不止接到了她上次走的一兒兩孫,還接到了已經走了五年多的長孫。
她望著已經比她高出兩頭的長孫,竟有些不敢認,“樹業,是樹業嗎?”
盧樹業撲通跪到地上,“奶奶,是我。”
三奶奶哇一聲哭了,不用兒媳扶跑到孫子麵前,又打又錘,“你再不回來奶奶要當你死在外頭了!”
看到從小疼愛他的奶奶,盧樹業又哭成小孩模樣,一把鼻涕一把淚,把五年的驚恐悲怨全都發泄出來。
他娘顫著聲問:“你爹爹呢?”
盧樹業眼淚湧得更洶了,聲不成調地說著,“蠻子衝過來,爹叫我快跑……”
他們頭一次上戰場就遭了偷襲,他才十六,他爹讓他彆怕,跟緊隊裡的叔叔伯伯,刀子砍過來,他嚇傻了,他爹把他推開,讓他跑,使勁兒跑,他跑得鞋底都穿透了,跳進死水壇躲到天黑,才跑回營地,他們整個隊就他一個人活下來。
三奶奶呆了呆,一下子坐到泥地裡,抓著地上的草哀嚎。
整個村子都在哭,號啕震天,高興的,悲痛的,一個人無法承受的,全通過哭聲發泄出來。
眼睛腫了,聲音嘶啞了。
回來的總算回來了,回不來的,從走時他們已經有準備。
人漸漸散了,相攜回家,休整洗沐,迎接新的生活。
三奶奶抹抹眼淚站起來,掏錢給小孫子,叫他去鎮子上買肉,“要好肉,要最好的!”
小孫子鼻子眼睛都紅著,睫毛沾著淚珠,一哽一哽地抽噎,她用袖子給他擦擦,“去吧,剩了錢買糖!多買點!”
小孫子應了,抓著錢和姐姐一路往鎮上跑。
路上,他們遇到了親戚,鄰居,大家眼睛都是紅腫的,背著太陽跑去,又迎著太陽跑回來。
天還沒黑,不晌不黑,家家戶戶卻都燃起炊煙,整個村子,都被煙火味浸熏透了,暮靄飛歸鳥,旅人歸故鄉。
這是他們過得最悲喜交加的一個秋天。
蠻族分裂,西線決戰一開始,兩支蠻族部落投降,橫跨北境幾百裡的決戰打了一個多月,大勝凱旋,長達十六年的戰爭結束了,從立國之初就騷擾的大岐的北部蠻族被驅逐、分化,再構不成威脅,除戍邊留守的,剩下幾十萬將士分批卸甲歸鄉。
狗子恢複不少,宋六也能下床走動了,盧栩的案子終於斷下來。
人證物證俱在,不用他們三個多說什麼,縣令輕鬆就把案子判了。
盧栩罰五十兩銀子坐牢一個月。
若不是如今不再用兵,被盧栩打的官差也堅持說隻被衣服蹭到了,盧栩也不是故意的,加之一大半證人都給盧栩求情,往重了判盧栩罪責都要被押去從軍戍邊。
宋六則有當街殺人嫌疑,罰二百兩,坐牢十年,還是狗子求情,磕磕巴巴說他頭上有舊傷,不然不會當場昏厥,宋六不知他舊傷多嚴重,更沒想殺他,最後改判三年。
另外,盧栩要賠宋六十兩銀子,宋六要賠狗子二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