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君齊笑歎:“是呀……”
能回來,就是最大的幸運,於己,於親。
盧栩沉默一會兒,忽然有了新主意,“君齊,咱們寫春聯吧!”
“春聯?”
“嗯!我買了好多紅紙,我裁,你寫,每家送兩三幅,剩下的紙全寫成福字,在村子裡貼怎麼樣?”
他們這兒隻有家境好的人家才會寫春聯,一來書生少,春聯貴,二來寫了也沒人認識,平常人家也隻有辦喜事才買紅紙剪喜字。
顏君齊想了想村子裡到處可見春聯、福字的樣貌,喜悅也湧上心頭,“好!”
說乾就乾,盧栩翻出從縣裡買回來的紅紙,原本他想讓顏君齊寫了拿到雜貨鋪給爺爺奶奶賣,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不但要顏君齊寫,還要所有會寫字的都來寫。
正好他家門口就有好幾個,那些在雜貨鋪學過字,還沒抓過毛筆,蘸過墨水的小孩也被他拉來,搬桌子,鋪紙,發筆,盧舟看著一群小孩寫福字,好不好看都能拿回家貼著玩,顏君齊在另一張桌子寫春聯。
國逢安定百事好,時際芳春萬象新。
花好月圓人壽,時和歲樂年豐。
盛世千家樂,新春萬事興。
……
盧栩在一旁看著,顏君齊寫的都是簡單好懂的,他一瞧就能明白,念了村裡人一定也會喜歡,他不禁問:“有給我的麼?我貼哪一幅?”
顏君齊提筆想了想,一改剛剛圓潤敦實的字體,換上了龍飛鳳舞的草書:“淺予深深,長樂未央”。
“貼到你屋門去吧。”
盧栩提起來看了又看,不滿道:“怎麼你給彆人的都那麼工整,到我就一個字都看不懂了?”
越往村中走,景色就越熟悉。
離家十幾年,走過了半個大岐,家已經從熟悉的畫麵變成一個模糊的念想,連口音都不知不覺被影響、改變,幾次三番他都以為再也回不來了,可再次看見曬穀場邊的那棵大柳樹,流過村子的清澈小溪,遠處覆雪的山色,那些不斷模糊、縮減的記憶,一下子從塵封的角落迸發出來——
曾經,他和大哥爬樹摘過木耳,曾經,他天天和大哥用扁擔從小溪打水扛回家,曾經,他跟著爹爹到山上抓兔子,采草藥……
那一間間土房子有的翻新了,有比以前更老了,他小時候用樹枝在牆上畫的大老虎消散了,那麵老牆,牆皮脫落得斑斑駁駁。
……
歸人腳步慢了,一步一步,走過的是歲月長河。
家越來越近,他卻漸漸認不清,哪一扇門才他的家門了。
“再不趕緊好肉都賣完啦!”
忽然,他聽見一道老媼的聲音由遠及近,前方一個鋪子木門吱扭一聲拉開,聲音更加真切了。一個有些跛的老漢端著一盆豆腐塊從鋪子出來,將豆腐攤放到店前的笸籮架上。
“就去了……”
盧五柱將豆腐倒在笸籮上,餘光看見不遠處站著個人,粗粗瞧一眼,不認識,他轉過身問:“買東西?”
那人隻盯著他訥訥不語。
盧奶奶拿著拐杖從屋裡追出來,“路上慢點,彆踩著冰淩……”
那人目光又轉向她。
盧奶奶視線已經像年輕時那麼清晰了,瞧了瞧沒瞧出是誰,也不記得村裡誰這麼胡子拉碴,隻看清他背著個沉甸甸的包袱,疑惑道:“你是誰家的呀?瞧著臉生,走親戚嗎?”
那人依舊沒說話,隻是緊朝他們走近了幾步,停在三步外,不敢動了。
盧奶奶嚇一跳,仰頭盯著他,瞧啊,瞧啊,忽得輕聲問,“是二慶嗎?”
那人撲通一聲跪下了,哽咽著,張嘴叫了聲“娘”,但他喉嚨堵著,沒發出聲來。
盧奶奶盯著那張遍布淚痕的臉,踩著雪走過去,記不清她邁了哪條腿,走了幾步,喘過氣時雙手已經捧著兒子的臉給他擦眼淚,從粗獷陌生的臉上找尋他年少青澀時的痕跡,“是我們家二慶……”
離家十幾載,歸如陌生人,至親不相識,迎麵問姓名。
盧奶奶笑著笑著,眼淚落下來了,耳邊響起那道還清亮的嗓音,“娘你彆哭了,頂多一兩年我就回來了。”“大哥,我走了,等我回來咱們一起翻蓋房子!”
曾經稚氣未脫的消瘦少年,如今已經又高又壯滿麵滄桑,隻有眉毛鼻子還能依稀看出她熟悉的模樣。
“是我們家二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