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香早料到了,大夫說盧大嫂身體狀況,興許會早產,這節骨眼,盧慶哪會讓大哥去從軍。
晚上盧慶偷偷來她窗下找她,她便寬慰他,“你去吧,正好我嫁衣還想再改改。”
他們把婚期後延了一年。
那時,依舊沒人覺得他們會散。
往常從軍多是去朔州修城牆,長則一兩年,短則幾月,有時候秋天去,開春春耕前人就回來了。
彆說幾月、一兩年,以他們倆多年的情誼,便是等上三年五年,誰都生不出一丁點兒的擔心。
那時盧奶奶和趙家奶奶商量,要不要趕在盧慶出發前把婚事辦了,二叔不欲惠香委屈,這般匆匆嫁他,惠香也想多在娘家留幾年。
她父母身體不好,弟弟又年幼,家裡許多地方需要她來幫襯,隻是父母覺得她漸漸大了,又和盧慶情投意合,不願意耽擱他們。
兩個孩子堅持,長輩也沒再勸。
那場分彆,誰都沒太當回事,連分彆都是輕快的。
村裡青壯結伴出發,臨彆還在哄孩子回來時給他們買北邊好吃好玩的,兄弟間相互調侃,有人囑咐弟弟妹妹喂好他們新買的豬,繼續蓋他們才蓋一半的房……
那天惠香特意戴上了那支桃花簪,牽著弟弟站在盧家親屬裡一起送盧慶出發。
“最多兩年,等我回來娶你。”
惠香把她連夜趕製的平安符塞給盧慶,“嗯,我等你回來。”
隻是,一年,一年,又一年……
從軍的未歸,新丁又要出發。
整整三年,走的人再無音訊,北境戰亂的消息不停往他們的小小鄉野村莊襲來。
年年征兵,糧稅增長,牲口漲價,日用漲價……
沒蓋完的新房成了舊房。
惠香等啊等,等到她嫁衣都不再簇新,她爹因一場風寒落了肺病,到了冬天開始咳血。
弟弟小,娘沒主意,惠香做主把家裡田賣了給她爹看病,家裡積蓄吃空了,病依舊不見好轉。
盧彩蹚著雪提著糧食往惠香家送,才進趙家門,便聽幾個外村的媒婆在給惠香說親。
“孩子,你也要替自己想想呀。”
“你就是不為自己想,你也為你爹你娘你弟弟,替家裡想想啊。”
“我和你娘是同村,必不會騙你,那吳家孩子懂事能乾,比你還小一歲,模樣也不比盧家那孩子差,家裡就他一個兒子,上頭三個姐姐都出嫁了,下麵兩個妹妹年紀不大,就是個商籍,可商籍農籍對咱們說有什麼差彆,不都是過日子吃飯?你過去也不用受婆婆妯娌刁難擠兌,多好啊。”
“是呀,那孩子母親和你娘是同村,你小時候也見過的。”
惠香不住落淚。
那幾人見勸不動,便歎道:“聽鎮上人說,頭幾批的兵丁都調到西邊打蠻子了,現下蠻子都打到朔州來了……若盧家那孩子能回來,彆管多久,你等他,也是段佳話,可這都幾年了,盧家那孩子一點兒音信都沒有。嬸子說直點難聽點,那孩子說不定早就死在外頭了。”
聽到這兒盧彩聽不下去,憋著一股氣,提著糧食踹開門,“胡說八道什麼!我哥才沒死,你才死在外麵了!”
她和那幾個媒婆吵了好大一架,惠香望著她卻隻是無聲落淚。
趙家親戚本就少,這病拖拖拉拉又像個無底洞,趙家沒糧下鍋,還願意幫襯的也隻剩盧家。盧慶生死未卜,盧家並不富裕,兩家又沒真的結親,即使她已經嫁過去,也不能為了娘家拖垮了盧家。
終究,惠香還是答應了。
沒幾天就把盧慶送的所有聘禮,盧家幫襯的米糧全都退還給盧家。
村裡小姑娘聽說了,便對著盧彩罵惠香,說她攀了高枝,南橋鎮吳家有錢,給她家送了好些禮好些錢,人家瞧不起盧慶這窮小子了。
退禮那天,盧彩恨極了惠香,要她把那支桃花簪子還回來。
惠香含著淚回家拿,將抱在手絹裡的簪子遞給盧彩,盧彩奪了簪子,把手絹扔給她,跑回房間,把這些年惠香送她的都扔給她。
惠香站在院子裡哭,一聲不吭,盧彩被爹娘拉著不許她再鬨,盧栩也被嚇哭了,家裡孩子哭大人鬨,亂成一團,盧家大嫂把惠香送出門,“彩彩她和老二最親,她……她還不懂,你彆往心裡去。”
惠香搖頭,說著也哭起來,“是我對不住他們。”
盧彩聽見了隔牆在院子中罵:“趙惠香你等著後悔吧!我二哥就會回來了,你肯定會後悔的,等著吧!”
可她也是逞一時嘴上的痛快,心裡知道,她哥哥也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隻是,她不能原諒,明明她們才是最該堅信二哥能回來的人,為什麼惠香要拋下她,就這麼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