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香姐出嫁時候, 爹娘還給她添了嫁妝,讓我們幾個當娘家親戚把她送到南橋鎮,老三、老四還偷偷去瞧過她,希望她好, 又希望她過得不好……隻是後來日子太久了, 我們又有些慶幸多虧惠香姐沒有等他。十幾年啊,任誰都以為二哥死了, 要不是怕刺激娘, 家裡早給二哥辦喪事了。”
盧彩卷著線團, 唏噓長歎。
村裡不是沒有彆的女孩喜歡盧慶, 一直都有,隻是誰都沒提過, 連被看出來了, 也隻能紅著臉死不承認。因為惠香太好了, 因為他們感情也太好了,盧慶眼裡隻有惠香,惠香眼裡也隻有他, 旁人看了也隻有羨慕的份兒。
惠香出嫁最初的幾年, 村裡偷偷喜歡過哥哥的女孩子都在罵她,後來, 她們也一個個出嫁了, 日子過了太久,憤憤不平的人都為人母為人婦,十幾年過去,再沒人相信她二哥還會回來。
再見麵,起初還會尷尬,到如今, 即使見麵,也都默契地選擇不提那樁往事。
“如果從前沒巡舊曆讓大哥先成婚,而是讓二哥和惠香姐先成婚,如果不是家裡那時候日子緊,不能買替讓二哥不去,如果不是把婚期定在秋末,如果趙叔沒因為那場風寒染了肺病,如果二哥走前他們先成了婚,如果二哥能早點回來……”盧彩苦笑,“哪有什麼如果呀,我們那輩兒最好的一對兒,就這麼錯過了。”
趙惠香嫁人時候,不隻是她,兩個弟弟心中是有怨的,無論父母如何開導解說,告訴他們惠香的不易,他們還是怨的。
從惠香說親到出嫁,他們三個再沒登過趙家門,直到惠香嫁人那天,她娘勸她去送嫁,說惠香家人少,就當替二哥去看看,她才不情不願去了。
後來回想,那天她願意去,其實心裡記掛著惠香那麼多年的好,也認可她娘說的——算來總歸是她二哥沒能如期回來,難道要拖累惠香等一輩子嗎?
若是二哥在,一定舍不得吧。
那天很長,隔了太久,旁的盧彩都記不清了,她隻記得從盧家村到南橋鎮的路好長好長,送親的人很少,同齡的女孩子沒人願意陪她走一趟。
盧彩走得腳都疼了,她低頭偷偷轉腳,慢了彆人一步,恰好看見地上突然落了一滴水滴。
她抬頭望,大晴的天,天上連朵雲都沒有,哪裡來的水滴?
她低頭,又一滴落下來,濺起地上的塵土。
她追上去,看見搖晃的紅蓋頭下,惠香眼睛比那頭舊了的蓋頭還紅。
她印象裡,那是趙惠香最醜的一天。
他們對她的怨氣,也在那一天也化為烏有了。
趙惠香出嫁了,她童年、少年到青年所有的期許,所有的憧憬,也在同一天死了。
直到盧彩自己擇婿出嫁,依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懂了那天的惠香。隻是偶爾午夜夢回,夢到少年無憂無慮時,二哥領著他們去采野果子,給她們折花,夢到他幫二哥偷偷給惠香送烤魚,惠香偷偷給二哥補衣服,一邊落淚遺憾,一邊更加慶幸,惠香沒有繼續等他。
一個人最好的歲月,不該那麼無端端的空耗過去。
他們每一個人都該像少年時候一樣,過得好。
可就在他們都以為這才是對的,這才是人之常情,所有知情人都選擇閉嘴不再提,他們都成了長輩,過年時惠香終於能平靜地帶孩子回娘家,連塵埃都落定十多年後,盧慶回來了。
她可憐的哥哥,如今住在他親手蓋的婚房裡,用著他為成親親手雕刻的家具,每天睜開眼看到斑駁掉灰的土牆,不再平穩好用的家具,夢裡又會夢到什麼?
這麼多年他在邊關,又是靠什麼苦撐著熬過來的?
盧彩抹抹眼淚,淚眼婆娑地對盧栩道:“栩娃呀,如今你買賣大朋友多,你二叔也不是個種田的料,不然你給他找個彆的營生乾吧。”
盧栩怎麼會聽不明白姑姑的意思,她想給二叔換個環境,免得睹物思情。
“好呀,我也缺人手,等我回頭問問二叔。”
盧栩滿口答應了。
他姑說來找他娘說花型,根本就是醉夢之意不在酒,在他。難怪把彆的小輩都打發出去了,就留他自己旁聽。
聽完了,盧栩就告辭出來,卻是不打算告訴盧舟、盧文他們的。
萬一混蛋小子什麼不懂,不小心戳到了二叔痛處可怎麼辦。
盧文好奇問起,盧栩也隻胡編一通二叔和趙奶奶家兒子小時候是好朋友,趙爺爺對二叔很好,二叔遺憾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麵。
盧文聽得莫名其妙,趙家和他家非親非故的,趙爺爺死了二叔為什麼非要見一麵?
盧栩胡謅:“二叔小時候喜歡滿山跑,可能趙爺爺照顧他吧……”
盧文“哦”一聲,興趣沒了。
畢竟趙爺爺都死好些年了,死的時候,他都不記事呢。
“唉……”盧栩能對著偷偷唏噓的,也隻剩聰明早慧的顏君齊,“太可惜了。”
顏君齊默默聽他聽完,沒有評價,而是問,“若是你呢?”
“我?”盧栩想都不想,“我才不會弄成這樣!若我看上誰,不管千難萬難也不會撒手,想儘辦法也要送信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