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岐的放榜日是四月二十, 從考完到放榜有十來天的空閒時間。
考生們等名次的日子無比煎熬,也無比放肆。
那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有希望, 又不大自信的,每一天都睡不著吃不下,那些自信能考上的,或者自信考不上的,則可以縱情尋歡作樂。
剩下的, 要麼受這方感染, 要麼被另一方鼓動, 又焦慮又擺爛,今天聚會對答案,明天聚會喝悶酒, 後天隨人去尋歡。
這幾日也是青樓楚館最熱鬨的時日。
全國的青年才俊, 才子天才們聚集於此消磨時間, 時常會有人詩興大發, 為佳人吟詩作對寫文章。
自然也有愛惜羽毛不屑於去這種上不得台麵之地的,他們要麼在家悶頭讀書,準備放榜後的殿試,要麼就邀請幾個聊得來的找個清靜風雅的地方小聚。
顏君齊也收到了不少邀請,不過前幾日他都婉拒了。
彆人要尋歡,他也要尋歡,不過彆人是出門風流, 他是在家放縱。
一連三天, 他都和盧栩睡到日上三竿,連盧舟什麼時候出門尋朋友去了他們兩個做哥哥的都不知道。
顏君齊出門參加的第一場聚會,便是一群擔憂成績的考生們組織的。
這次的題目說難不難, 說不難也難。
難吧,考的都在典籍之內,隻要平時刻苦勤勉,不是浪得虛名,都能言之有物,但在常規題目中答出一番見解,也須有獨到之處。
有真才實學的考生們並不怕這些題目。
說不難吧,偏偏出了兩道非常簡單,卻非常不好回答的問題。
一道問,財之何源。
一道問,君臣之道。
這兩道題目也算常規,本該挺好回答的,可偏偏時下大岐國庫空虛,朝中才剛剛鬨過朝臣提議賣官換錢解急慘遭罷免的荒唐事,這群舉子們才嘲笑完人家,馬上就被考了——
考生們紛紛傻眼。
這到底是該談古呢,還是該論今呢,還是談古論今呢?
古倒是好談,但出這題目大夥都能看懂背後的意思:賣官不行,國庫沒錢,四處鬨災,你們說怎麼賺錢吧。
若隻談典籍理論,則空,若談眼下朝廷困局,他們一群悶頭讀書的考生,一天之內哪能想出什麼應對之法來。
那位剛被罷官的前輩眼淚還沒擦乾呢。
第二道,更要命了。
君臣之道他們每個人都會答,甚至不少人還有些自己的想法,隻是吧,這題目跟了個材料,讓他們分析分析曆史上一位文韜武略,卻因後半生打仗太多將國拖垮,之後三代而亡國的皇帝。
考生們聽完題都要哭了。
這位先君本就是功過難定的一位,又和他們當今陛下如此之像,這哪是評價曆史先君,這分明是評價他們陛下呀!
是誰出的這道送命題?
對著本人評本人,什麼鬼?
他們很想問問出題人,你敢拿這題目去問問他們的幾位尚書閣老嗎?
考生們心裡罵罵咧咧,又不能不答。
答了好歹有成績,不答就徹底沒希望了。
但怎麼答呢?
他們又愁上了。
不管誇還是貶,曆史上那位是不會出來咬他們的,難就難在當今聖上會怎麼想。
有些考生聽完這道題心理受了很大的影響,導致光想著怎麼回答這道才得當,連彆的題目也受了影響。
那些一出場就麵如死灰的,大多是因為這兩道題目。
顏君齊倒是沒想太多,既然敢拿這樣的題目做會試考題,想來無論他們答什麼,考官都是有心理準備的。
他如何想便如何答,隻在草稿紙上稍整思路,便一鼓作氣答完了。
不過這題目實在是有很大的傾向性,他不知道主考官到底想要聽什麼,全是按自己想法寫的,考完也很好奇彆人都是如何破題的,有人邀請,便欣然來交流了。
結果,不出所料,好幾天過去了,提起這兩道題,還是哀鴻一片。
詢問起來,竟然還有不少人答了一番君為父,臣為子,子不敢妄議父,臣不能妄議君,長篇大論了一番君綱臣綱。
這回盧栩、盧舟和他小夥伴也來了,盧栩聽到這樣破法,忍不住和顏君齊嘀嘀咕咕,“還能這麼答?”
顏君齊:“也不失為一種解讀之法。”
盧栩:“這不是拍馬屁嗎?”
薑濯身後的內衛忍不住頻頻看他。
盧栩全然不知道臥底竟在我身邊,還興致勃勃教盧舟:“聽到人家是怎麼答的了嗎,學著點兒。”
薑濯:“盧哥哥,你剛剛不是說這是拍馬屁嗎?怎麼教盧舟學這個?”
盧栩喜歡機靈的小孩,薑濯渾身都有一股伶俐活潑勁兒,又大膽又敢說話,自來熟不認生,見什麼都不怕,很對他脾氣,盧栩見他手上的小麻花快吃完了,又給他抓了一把。
他昨天晚上做的芝麻小麻花,一個就一寸多長,外麵裹著一層芝麻,又酥又香,瀝了一晚上油,這會兒已經是能手捏著吃的小點心了。
盧栩:“拍馬屁也是一門藝術,我們家盧舟就不會,得學。同樣一件事,一個人說得惹人討厭,一個人說得讓人心花怒放,你願意聽哪個?”
他振振有詞:“而且人家說得也沒錯,比如做生意,老板花錢雇人來,當然是希望手下都忠心能乾,人家不知道該怎麼乾,表達一下態度有錯麼?”
薑濯頭一次聽人如此接地氣地比喻朝堂:“做買賣?”
盧栩:“嗯,我覺得,治國安邦,做生意,管家,都一樣,一通百通。”
薑濯:“那盧哥哥你為何不讀書考功名呢?”
盧栩猛搖頭:“我不行,讀書太難太辛苦了,我學不會,也讀不明白。”
他很敬畏地看著一室的讀書人,尤其是已經就題目真吵出火來,掏心掏肺說該如何治理大岐困局的讀書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