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弘安帝沉默片刻, 搖搖頭,“還是讓他先在京裡鍛煉吧。”
賀太師欲再勸,弘安帝卻不欲再聽, 讓他們退下了。
範孝和賀太師出來, 賀太師罕見地主動叫住了範孝。
範孝稀奇, “承業遇到麻煩了?”
賀太師:“他和定山私怨難消,陛下讓他去督軍我本就不讚同。”
對此範孝沒什麼發言權, 賀承業是他女婿,魏定山是他義子, 關係卻特彆差。
他們倆一個督軍,一個統軍, 範孝猜, 但凡賀承業脾氣差那麼一點點, 他們倆就得天天打架。
但他們倆又不能不磨合, 他們看得出來, 弘安帝是希望將來他們一個統兵,一個輔政, 一內一外協助太子,若他們倆在西北磨合不好, 弘安帝就要考慮換掉他們其中之一了。
賀太師歎道:“不過這都是小事, 算是陛下給他們兩人的鍛煉。我是怕連年欠餉,和平日久, 兵士懈怠,若遇寒冬,蠻人會生異動。”
範孝神色繃緊,“今年又是寒冬啦?”
賀太師:“西北百年來,從未有接連五年暖冬, 今年已經是第五年了,你我不要心存僥幸。”
範孝:“定北郡郡守可有送來糧收牒報?”
賀太師氣得哼了一聲,“去年的還沒送來!我看蘇嶺中這郡守也乾到頭了。”
範孝歎氣:“他也是趕鴨子上架。”
定北郡一個郡守管整個蠻區,統管的麵積算下來頂南邊兩三個郡,物產卻匱乏得要命,整個郡內,住的不是蠻人就是兵,百姓全是軍戶,和大岐其他郡情況根本就不一樣,普通的郡守過去,哪能管得了?
弘安帝設郡滿朝同意,讓誰去做郡守卻成了大問題。
敢去的,資曆太淺,弘安帝不放心。
弘安帝放心的,當值的位置又極為重要,輕易挪不動不了。
剩下的,大多不敢去。
吃苦、窮、難出政績倒是不怕,怕的是定北郡地域太過特殊,管轄的人也太特殊,一旦出問題,便是關乎大岐危亡的大問題。
到時,喪命是小,大岐再陷入戰局可成千古罪人了。
僵持之下,後來還是老臣張衾主動請纓。
可惜他赴任不足半年,就因水土不服疾病難愈,死在定北郡。
弘安帝傷心不已。
再選人手,就先挑起有過在北地生活經驗的。
最後選來選去,選了蘇嶺中。
他武官世家出身,後來科考走了文路,老家又偏北,性格勇猛不足,謹慎有餘。
弘安帝想著他成不了什麼建樹,保一方安穩總不是問題。
情況也確實如弘安帝所料,定北郡目前沒出什麼問題。
但這不代表蘇嶺中就能乾,就合適,就願意,他走的時候可是老淚縱橫,哭著走的。
他獨身去定北郡,一個家人都沒帶,抱著以死殉國的決心去的,他與弘安帝拜彆,差點把弘安帝氣死。
範孝和賀太師都知道,蘇嶺中隻是個過渡,弘安帝一直在挑人選,隻是還沒選出來。
範孝在北邊帶兵打了十幾年的仗,自然知道北邊的處境,歎氣道:“我先給定山寫封信。”
賀太師點頭。
眼下也隻能先罵醒魏定山和賀承業,叫他們趕緊冰釋前嫌,好好練兵,提高警惕。
範孝問道:“不過你怎麼提起將顏翰林調去西北了?”
弘安帝想培養顏君齊給太子做班底,他們從殿試時就已經看出來了,他定然是要留在京中,將來入六部的。
賀太師輕歎一聲,笑道:“你看不出來此子並不適合京中嗎?”
範孝哪兒看不出來,但顏君齊的不適合,也正是他的可貴之處,“年輕人嘛。”
範孝甚知賀太師那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格,替顏君齊拒道:“西北艱難複雜,他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再能乾也應付不來,過去一不小心便會送命,再選其他穩妥人選吧。”
賀太師歎道:“不是我看中他,而是承業屢次提及他口中那個此生不負的心上人。”
範孝一怔,都忽略了賀太師難得的調侃,“皇孫伴讀那個哥哥?”
賀太師:“怎麼,你也有印象?”
範孝想起那日在大將軍府的情景,笑道:“一麵之緣,那小子確實有些意思。承業怎麼認識他?”
賀太師聞言,玩笑道:“他與李修、張昶兄弟私交甚篤,出入北境軍和驍騎軍暢通無阻,還和兩軍做著買賣,你身為大將軍,竟絲毫不知?”
範孝這回可真吃了一驚。
張昶、張駢他熟,尤其是張昶,殺伐果決,作戰神勇,年紀輕輕就是一員虎將,經常能以少勝多,可惜用兵養成那個脾氣,說一不二,對人對己都太狠厲,那就是個狗脾氣。
李修不是他帶出來的,對他恭敬有餘,卻並無私交,也向來獨來獨往,與他們保持著距離。
他印象中李修其實滑不溜丟,非常難交心。
一個小商人,怎麼和他們有私交的?
賀太師見他又如年輕時一般露出震驚到發呆的表情,忍俊不禁,“你不覺得驍騎軍和北境軍這幾年向兵部哭窮要餉,哭得雷聲大雨點小嗎?”
範孝:“……”
範孝不可置信,“你是說,都是因為那個小子?”
賀太師搖頭,“是又不是。”
範孝:“你快彆賣關子了。”
賀太師:“你隨我來。”
他神神秘秘帶著範孝到戶部調閱隆興郡、朔州郡和隆興郡南側的蒼原郡的檔案。
“你看看隆興和蒼原的糧食流向,你再看看這五年兩郡新增的糧商數量,新增的商籍人數。”
範孝翻閱檔案,越翻越心驚。
賀太師道:“你還記得顏君齊會試時所答的商路?”
範孝:“你是說?”
賀太師:“不錯,他手中無糧,卻靠自己開了條商路,把隆興和蒼原兩郡近半的糧商都引向朔州和北境了。不止如此,承業說,他還和蠻人幾個部落私交甚好,牽橋搭線的助蠻人與軍戶、行商往來貿易。有那幾個部落從中緩衝,北境的軍戶與整個北境的蠻人極少發生衝突。”
範孝終於弄懂了,為何同樣是在北邊駐軍,李修除了例行要軍餉,從來不報憂,而西邊的魏定山,年年著火似的出問題。
不是北境的蠻人老實,西北的蠻人難搞,不是李修比魏定山管人的手段高明多少,是李修遇到了一個能替他開路拓荒,替他解決糧草,還能通過貿易替他緩和兩族矛盾的潤滑劑。
李修本就是喜歡放權的做派,有後勤保障,他自然樂得專注練兵,把精力全放在安穩上。
魏定山則是喜歡操心的性格,糧草,軍備,練兵,傷患,馬匹,流民……能管的他統統要管,從前補給到位,他尚有餘力,如今捉襟見肘,處處要操心,他處境越來越難。
範孝知道魏定山其實是學他,但他當年帶兵,有弘安帝強力支持,帶的是精銳,補給全軍最好,如今大岐國庫空虛,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再源源不斷補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