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盧栩將頭抵到他額頭上,“嗯。”
顏君齊笑起來,垂眸抓住他的手捏了捏,“我去了。”
“嗯!”
盧栩坐在車上,目送顏君齊下車往皇城大門而去。
在又獨自在車上獨自坐了好一會兒,自言自語道:“不會讓你後悔的!”
他呼口氣,跳下車,繞到前麵拉起韁繩,快速往北城的酒樓出發。
還有好多事要乾呢!
這天顏君齊銷假回來,正好輪到在吏部當值,他忙完手上的事,緩口氣,拿起張空紙,取筆蘸墨,將已經醞釀多日的調任申請書一口氣寫完,交給分管他的侍郎。
剛和人吵了一肚子火的吏部尚書和吏部侍郎:“……”
他們麵麵相覷,反思起來,是不是把這小翰林壓榨太狠了?
一中午,六部和整個翰林院都知道顏君齊想申請外調了。
那些費勁千辛萬苦,熬了大半輩子才終於混到中樞,終於進入京城的官員們:“……”
這位傳說中的狀元之才,腦子沒毛病吧?
宗鴻飛聽說了,午休時特意拉上賀頌之跑來找顏君齊詢問是不是真的。
顏君齊:“當然是真的。”
宗鴻飛:“你不能因為一點兒不好就忽視京城的好處嘛,你看現在成國公的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顏君齊苦笑。
成國公的事解決了,可其實又沒真正的解決呀。
盧栩發現他們家附近巡邏的官差比從前多了不止一倍。
即便這樣,他們家前院還時不時飛進來幾塊石頭,家中有睿王派來的護院都沒能緩解。
宗鴻飛不知他們的處境,依舊勸道:“你仔細想想,京城有很多彆處沒有的好處的。”
他撞撞賀頌之,“是吧?”
賀頌之悵然點頭:“你說的對。”
宗鴻飛:“是吧,是吧。”
賀頌之:“待夠了一年,我也想外調了。”
宗鴻飛:“……嗯?!你說誰說的對?京城就沒有一點兒值得你們留戀的地方嗎?”
顏君齊:“能認識你們是我畢生幸事。”
賀頌之聞言笑道:“我也如此。”
宗鴻飛:“……”
他歎氣:“頌之我倒是能理解。”
賀家家規嚴,賀太師在朝一日,他們就永遠彆想身居要職,越聰明越是困難模式。
沒什麼本事倒還自在,像賀頌之這樣,家裡給予的希望越高,就越要打磨他們。
三四十歲前,啥也彆想了,好好享受鍛煉,不把能力和脾氣都磨出來,就慢慢熬吧。
賀頌之麵前有這樣一座大山,難免壓抑,外調去鍛煉,說不好反而能將這座大山轉變成財富和靠山。
賀太師對願意去艱苦之地磨煉的子弟,還挺慈愛的,年輕些時候,還經常親自給族中子弟送行送錢。
賀家曆經兩朝而不倒,不隻是永遠能在廟堂擔任要職,更因為他們甘居任何職位,發光發力,生生不息。
可顏君齊呢?
宗鴻飛十分不解:“你是圖什麼呢?”
他家在京中也屹立了五代了,雖然他父輩一代沒能混進中樞,但人脈不可小覷。
據家中長輩暗示提點,宗鴻飛早就猜出他們這屆中未來可能走得最高的就是顏君齊。
他低聲勸道:“不要因為一時不順心就氣餒,你沒看出來嗎,各部都在暗地裡搶你,甚至更上麵,懂嗎?成國公也好,其他人也好,於你隻是一時之困,他們其實不能怎麼樣你的。你暫且忍一忍,等你熬出頭,想找誰報仇就找誰報仇。”
他將聲音壓得極低,“彆看現在那群勳爵鬨得歡,這場風波結束,一定是我們獲勝。”
顏君齊哪會不知道。
他在六部當值,隻從吏部和刑部也能窺伺朝局一二,這場看似勢均力敵的紛爭,其實並不是表麵那樣。
大岐從建國起就重武輕文,勳爵也多是武官出身,弘安帝為打仗更是頻頻提拔武官,新貴是建功而得,舊貴手中握著大把的錢糧。
先前為了集中國力到北邊打蠻人,弘安帝指望著他們出錢出力,對他們一直懷仁縱容,如今仗都打完了,弘安帝哪能容忍他們繼續恃寵而驕。
他早已有意在提升文官的實權與地位,隻是如今礙於國情困局,國庫沒錢,百姓沒錢,文官掌權,掌得總有幾分虛,勳爵握錢,握的是實實在在的。
不過,這局麵早晚會扭轉。
隻需十來年休養生息,等大岐緩過來,局勢馬上就會翻轉。
那群傲慢慣了的勳爵們還沒意識到,弘安帝對他們親厚寬容,不過是弘安帝不想做卸磨殺驢的暴君,為了賑災、軍餉,時不時還要從他們身上薅毛。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們遵紀守法,老實聽話,在弘安帝眼皮子底下犯命案,就是自己找死了。
可這也注定是一場漫長的博弈,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岐幾代下來,勳爵們滲透在方方麵麵,他們聯合起來和文官們對抗,也不是那麼好解決的。
隻靠與皇族沾親帶故這一項,胡攪蠻纏起來,就夠上上下下頭疼。
這不安樂侯世子要流放,弘安帝還特許他在家侍奉長輩一個月再走嗎。
這場漫長的博弈,於他,於盧栩,都是泥沼。
尤其是盧栩,無論做什麼,都束手束腳。
他心中的盧栩,是隻自在又快活的鳥,外麵有大片的荒原等待開拓,何必要收起翅膀在金銀窩中小心翼翼瞻前顧後呢?
他們向往的,一直都是觀陽那般的生機勃勃。
宗鴻飛推心置腹:“隻要熬過這一時,你的未來必是前途無量。”
顏君齊失笑,搖頭道:“我曾經想過在我們縣城當一個小吏員。”
宗鴻飛:“嗯?”
賀頌之也茫然看他:“吏員?”
顏君齊:“人活一世,所求不同,我求的不過是做個充實有用的人,能居於高位固然好,我一直向往著,但這不是我心中最渴求的。隻要有用,編書也罷,當個小吏員也罷,其實對我沒什麼區彆。”
宗鴻飛:“那怎麼一樣!”
顏君齊隻笑不答,“人總要取舍,我不願意熬日子。”
更何況,他家栩哥在這兒不開心。
比起黃金萬千,平步青雲,他更願意看他家栩哥像在觀陽那般,無拘無束,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