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身處這個時代, 蘇檀才知道,什麼叫時勢造英雄。
亂世中,實在有太多能人, 他甚至在琢磨劉邦的那一批班底了。
他還記得當時看大漢傳奇時的震撼, 劉邦比秦始皇就小三歲,他的班底許多與他年歲差不多的, 也就是說,這會兒已經年歲不小了。
可以來給大秦拉磨了。
當他看到劉邦看過秦始皇巡遊天下,他就覺得有一種割裂感。
劉邦可以活那麼大歲數,他政爹也可以才對。但現在不著急,等一統天下後再說。
有時候夢可以做大點,比如統一六國, 秦朝穩定後,就可以去某個小島挖空金銀,其實他更想一硝二磺三木炭,在小島上放個巨型煙花。
現代的他隻能無能狂怒,憤怒的憤怒一下,但他現在是公子扶蘇, 抬抬手的功夫, 就可以報仇雪恨。
蘇檀琢磨完這個, 又開始琢磨他政爹為什麼帶他去那些村落。
先前想要拿他當誘餌,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傷害了他的心, 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總得長點心。
他鼓了鼓臉頰, 想想可以直接問的。
“父王,為什麼要帶扶蘇去城郊的小村裡看看?”按道理來說,出去玩, 應該去好玩的地方才是,怎麼也不會選在那個地方。
“因為你是秦王長子。”
嬴政側眸望著他,眸光沉沉:“因為你是玄女的傳承人。”
蘇檀抬眸,就見嬴政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回答:“你如今年歲尚小,不知民間疾苦,隻有帶你親眼看看,你才知道,不要被玄女的世界被蒙了眼睛。”
“大秦還處於水深火熱中,鮮少有人能吃飽穿暖。”
蘇檀:……
他該懺悔了。
他第一反應就是他政爹是不是又在算計他什麼。
原來是為了民生才這樣的。
“扶蘇謹遵父王教誨,定然將民生放在第一位。”蘇檀舉手,神色認真,清亮的眼眸映照著嬴政那深晦的麵色。
他挨著嬴政坐下,看向他手中的竹簡,心想他真的是手不釋卷,從來沒見他真正的玩樂過。
嬴政捏捏他頭上的小揪揪,沒有說話。
*
被他整日裡折騰的研發中心,麵對肥皂就絲毫不慌,甚至覺得有些簡單。
故而三天就呈上來了。
蘇檀看著竹筒形狀的肥皂,不由得滿足的笑了,叫人拿絲線當刀用,把肥皂切成小塊,再叫人打水來,試著洗一下,確實還不錯。
他搓出綿密細膩的泡沫,感受著滑溜溜的手掌,不由得滿意點頭,又成功了!
“再加些香草粉進去。”蘇檀沉吟,這單獨的肥皂沒有香氣,吸引力並不足,畢竟還有便宜好用的皂角,種顆皂角樹,隨便摘個皂角就可以用很久。
“這是第一次試驗品,就試驗能不能做成成品,再加上清潔度,等下一次再做,就要試驗著做出漂亮的形狀,讓木匠多雕刻些模子出來,時下貴女們喜歡的花樣,多做些出來。”
蘇檀高興起來,這東西可以做買賣,這原材料豬油是相當貴的,現下隻有權貴才用的起。
他知道古代重農抑商,這開個雜貨鋪子之類的話,他有些不好意思說。
這和賣紙不同,賣紙是為了方便讀書人,本質還在士這個階段打轉。
但是他可以給彆人去做買賣。
嬴政也上前體驗一下這滑溜溜的感覺,確實還不錯,很是舒服。
“玄女所在的世界,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他不住感歎。
蘇檀頓時安靜如雞,生怕他政爹滿臉興奮的問他關於長生不老的問題,他還沒想好怎麼編。
他不由得悔恨自己背李白的詩背的太少,這會兒要用起來,竟然有些拿不出來。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後麵呢!後麵呢!
他讀過幾次,就背這麼點出來。
蘇檀掐著指尖的小紅痣,心想下次能教他背這個嗎?他覺得很需要。
等回甘泉宮後,他立馬點開小視頻後,當時就忍不住挑了挑眉,估摸著是他忙活肥皂的事被檢測到了,小視頻直接出了澡豆的製作方法。
蘇檀沉默了。
他看著麵前的方子,不由得麵色複雜,和他那簡單至極的肥皂相比,這才像古代出品。
就見——
澡豆出自魏晉南北朝,方子有十餘種,簡單如桂花蕊熏過的綠豆麵,在吃完螃蟹時用來淨手,清潔能力就非常厲害。
再有加入名貴中草藥,做成高檔護膚清潔用品,在曆史上很多朝代,澡豆都作為貴族的入門識彆物。
後期還會加入名貴香料增加香味,比如檀香皂等。
蘇檀看著麵前的方子,整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木了。
從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鐘乳粉、真珠等等,再到麝香、檀香、廣陵香,他抄寫下來,都覺得累手的厲害。
方子中的花朵、香料搗碎,真珠玉屑研磨成粉,和磨好的豆麵混在一起,細細的再研磨過,就可以密封儲藏,等用的時候,盛出來放在琉璃盞中,極儘奢華。
他原本想不弄了,但其中很多中藥材是護膚所用,可以讓大夫挑出來,再者香料也可以用尋常香料替換。
再者這奢侈品也要有,要不然怎麼騙錢,啊不對,文雅些叫集資。
他想要做的事,需要很多很多錢,六國王室、權貴無數,這澡豆作為獨門技術,得給他政爹斂多少錢財!
他抄寫完後背下來,把白棉紙放在燭火上,看著那火蛇吞掉紙張,引燃一片墨香。
他練完古武,洗洗就睡覺了。
第二日,他剛睡醒,就見王賁坐在庭院中,正對著他桌上擺著的肥皂發呆。
白膩如凝脂的白團子,在陶盤上擺出漂亮的花型。
“這是點心?”他遲疑著問。
蘇檀不想起床,把頭埋在被窩裡,甜糯的聲音被捂著,就變得悶聲悶氣:“那就是肥皂,不能吃噠。”
雖然外形確實有點像點心。
“那……”王賁搓了搓手,一改往日的活潑,溫柔的給他掖了掖被角,軟聲道:“你知道的,我就要訂婚了,這聘禮還差壓軸的貴重……”
“不行。”
蘇檀懶洋洋道。
王賁聽見不行二字,神情呆滯起來,他甚至已經想好小娘看見肥皂時對他笑的含羞帶怯了,結果他兩個字給他懟到了南牆上。
“肥皂是給尋常權貴用的,像你這種,屬於我的摯友,那怎麼也得用上高端物件。”蘇檀笑眯眯道。
“比如?”王賁將信將疑。
“我新發現一物名曰澡豆,素來有使人麵白如玉,肌膚潤澤,比之肥皂不知好多少。”
蘇檀從被窩裡冒頭伸懶腰,笑眯眯道:“可惜咯,有人喜歡肥皂不想要澡豆呢。”
王賁登時震驚起來,怎麼拿出好東西來,還有更好的東西!
“蘇蘇,你就彆逗我了,快給我一塊吧。”
蘇檀從被窩裡爬出來,搖頭失笑,他就算自己不用,也要給王賁和蒙恬的,這些時日下來,他已經在內心深處覺得他倆是朋友了。
不過現在做的肥皂也可以拿來送人,他讓王賁把碟子拿上,等到了就可以分。
坐在馬車上,蘇檀又有些困。他依偎在少年肩頭,懶洋洋地打盹。
等到大將軍府門前,王翦、蒙恬、李由已經在門口候著,蘇檀笑著下來見禮,王翦連忙將他扶起。
“公子不必如此多禮,是翦當向公子行禮才是。”
王翦每每都要推辭。
扶蘇搖頭失笑,他溫聲道:“學生見老師,行禮是天經地義的。”
兩人誰也無法說服誰,點到為止客氣一下,這就往府裡走去。
“昨日研發中心出了新品肥皂,先拿來給諸位用,等珍品出來後再送來一批。”蘇檀昂首挺立,笑得奶裡奶氣。
王翦眼睛登時一亮,心裡美得不行。
自打做了公子扶蘇的老師,他享用了諸多沒見過的東西,也終於明白為何年紀小小,大王就給他布置這麼繁重的課業。
除了卷王李由,其他幼兒都是聽聽課也就罷了。還有聰慧非常的公子扶蘇,以稚子年歲能跟上蒙恬、王賁二人的進度。
他甚至在心裡盤算,自家哪個小兒,能夠再提拔上來,和公子扶蘇做同學。
王翦在心裡扒拉一圈,發現沒有。
他惆悵一歎,好在有王賁。
蘇檀見他捧著肥皂,眼裡甚至還閃現著水光,不由得驚住了,怪不得說古人赤誠忠膽,瞧瞧這麼小的事,竟然感動成這樣。
那到時候拿出澡豆,還不感動到涕泗橫流。
幾人落座,就開始上課,蘇檀坐了半日,腳都麻了,憤怒道:“去甘泉宮把我的椅子搬過來幾把。”
說著他就開始畫圖,試圖還原一下他們以前的課桌。
蘇檀畫完後,就交給研發中心,打算叫他們做一套桌椅來,正好鹹陽學堂裡麵也要用。
想了想,他又叫人拿學堂的規劃圖來,他打算把教室中的布局改一改。
就按著現代的學校來,甚至還貼心的分班了,這年歲小的幼兒所用,就按小學裡的一、二年級來,都是小桌子小板凳,到了高年級,再用大桌子大板凳。
挨個畫一遍,就見王翦立在他身後,滿臉茫然道:“這是什麼?”
他回眸見是老師,正打算恭謹回答,就見王賁滿臉殷勤的上前顯擺,說是他見過,還坐過呢,甚至蘇蘇殿中有一把大椅子,還是他幫他抱上去的。
蘇檀:“……這個不必說。”
他也要麵子的。
王翦:?
自從認識公子扶蘇,他時常覺得自己沒有見識,今天亦然。
很快一群寺人就搬著椅子過來了。
王翦努力擺出我什麼都懂的表情,但還是對上下都長腿的小幾表示不解。
“這?”他遲疑。
見他如此,蘇檀笑的眉眼彎彎:“這就是幾案加上扶手,人坐在上前穩穩當當的,坐的再久腿也不會麻。”
他坐在自己專屬的小椅子上,給他做示範。
時下講究雅致,但這太師椅已經經過了幾千年的曆史變遷,屬於很成熟的器具,端方坐著時,確實顯得人很有禮儀。
箕踞不雅,但這個坐像很是端莊。
王翦試著坐了一下,登時就愛上了,但這要是早就有了,但是秦王沒用這個太師椅,他們就要上行下效,不敢來用。
“真好。”他誇了一句。
看向扶蘇的眼神滿意極了,雖然秦王沒有立太子,但給長子扶蘇以他二人做老師,在知道秦王大誌的情況下,他簡直就是隱形的太子。
雖無太子之名,但有太子之實。
蘇檀驕矜地抬起下巴,軟乎乎道:“以後扶蘇有好東西,還會來孝敬老師的。”
自從被政爹算計後,他就非常有危機感,就連嘴巴都變甜很多。
他暗自猜測,以秦王和李斯為首,他們奉行法家,那麼在他們一統天下的大誌前麵,其餘一切怕是都不會放在眼裡,特彆是他政爹,最愛的估摸著是這個天下。
還是不要以自己脆弱的脖頸來碰瓷了。
雖然公子扶蘇貴重,但秦始皇他子女眾多,一個公子罷了,人家有的是。
蘇檀眨眨眼睛,嘴巴特彆甜:“老師是扶蘇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之一呢。”
王翦:!
看著稚兒那純淨澄澈的眼神,他覺得自己的心靈都被淨化了。
蘇檀故作羞澀的彆開臉,不再看剛毅勇武的大將軍,這一擊就分才不會顯得故意。
他一抬眸,就見王賁正眼巴巴地望著他,滿眼都寫著我呢我呢。
還不等蘇檀想好,就見蒙恬修長的手指直接蒙上王賁的眼睛,把他圈走了,好話在同一個地方重複,那就攏不住人心了。
待兩人站定,就見蒙恬英姿勃發,玉樹臨風,和王賁的張揚恣意格外不同,兩人立在一處,動靜皆宜,如雅正修竹和熾熱火焰。
蘇檀多看了兩眼,有時候天命所歸這事,真的很難講。秦始皇得到名將就跟玩兒一樣。
比如——
下課後,門口立著一個圓滾滾的幼崽,小臉被曬的通紅,像是一顆粉紅的糯米團子。
然後蒙恬跟他介紹,這是幼弟蒙毅。
蘇檀:……
他以為蒙毅和蒙恬是年歲差不多的少年,畢竟後期蒙毅在秦始皇麵前也很受賞識,動輒出入合一。
又見曆史人物了。
他從懷裡摸出一個玉製的小魚遞過去,笑著誇讚:“毅生的可愛聰慧。”
蒙恬摸摸他的小腦袋,看向身旁來接他的蒙武,有些納罕。
畢竟長這麼大,從未有被接送的經曆。
就聽蒙武擺擺手,壓低聲音道:“今日呂不韋丞相之位被罷免,大王念在呂不韋很有功勞的份上,封君河南,食十萬戶,看這時辰,約摸快要出城了。”
蘇檀猛然抬頭,封君河南,食十萬戶他是知道的,但今日在眾人麵前宣讀,和私底下的商議不同,呂不韋的衰敗,從嫪毐集團的覆滅開始,就已經無力回天了。
他抿著唇,滿臉都是唏噓之色。
“大王的意思是,讓您在城門口相送。”蒙武低聲道。
蘇檀點頭:“扶蘇知道了。”
他再次為嬴政的不動聲色而感到心驚,就算是最後一刻,也要為他再造勢。
其心思縝密,果敢狠辣令蘇檀心驚。
他上馬車後就開始整理衣冠,大家都很沉默,畢竟一代名相的落幕,讓人很是唏噓。
等扶蘇到後,就見呂不韋正在和眾人告彆,眾人神色戚戚,顯然都共情頗深。
今日丞相被罷免,焉知明日不會輪到他們,狡兔死,走狗烹,誰都怕這個。
“公子扶蘇到……”
隨著寺人的唱禮聲響起,呂不韋猛然回眸,就見屬於公子的車架緩緩駛來,他眼角便濕潤了。
公子相送,再無回寰餘地。
蘇檀光是往此處一站,眾人的心就定了,說明秦王並無趕儘殺絕之意,是真心放歸呂相。
然而呂不韋的離去,在朝堂中激起一片水花,卻又被更加猛烈的浪濤給壓下去了。
在蘇檀眼裡,這就是一鯨落萬物生。
丞相之位空懸,便要再選個丞相出來,而呂不韋集團隨著呂不韋的罷免而勢力不存,鹹陽城中便需要另外一個勢力來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