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流湧動。
要知道先前楚係平叛嫪毐時,鹹陽城中也沒什麼感覺,頂多覺得守備嚴密些,但此番呂不韋的倒塌,就肉眼可見的連身旁寺人都在慌張忙碌。
蘇檀在想,先前他聽見政爹說丞相一職,要給客卿李斯。
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在他提著琉璃盒中的澡豆去章台宮時,就聽見說現任左丞相為隗狀、右丞相為王綰。
反正沒李斯啥事。
他還以為自己這隻小蝴蝶煽動翅膀,讓李斯提前走上丞相之位,沒想到曆史的厚重,果然不可更改。
還有可能,許李斯丞相之位,也不過是一根吊在驢麵前的胡蘿卜。
看著坐在嬴政跟前,麵不改色的李斯,蘇檀不由得讚歎,李斯和嬴政政見相同,本質上他們是同一類人。
瞧瞧這波瀾不驚的模樣。
蘇檀將琉璃盞放在兩人中間,然後坐了下來。
“公子,這是研製的什麼新吃食?”李斯遲疑著問,率先打破寂靜。
主要秦王跟他說自己能力不足,不能和相關勢力抗衡,導致李斯錯失丞相之位,這般謙虛懺悔之言。
朝堂上嫪毐倒了、呂不韋倒了、楚係式微,但大秦的宗室反而勢力大起來,在朝堂上頗有發言權。
以隗狀、王綰為丞相,是多方博弈的結果。
這話李斯不想接,正好公子扶蘇來,眼瞧著是他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借此機會岔開話題,再表明自己不介意的態度。
蘇檀看出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他一聽李斯的丞相之位跑了,心裡是痛快的,誰讓他倆是仇人。
但他政爹的心情還是要顧忌的。
“這是用小豆粉做的潔麵澡豆,日日使用,可以讓肌膚光滑白皙,還有加皂角的澡豆用來洗衣服。”蘇檀細細解釋。
他不懂藥理,剛開始看澡豆方子的時候,還以為都是洗澡用的,結果發現,那些默寫出來的方子,在大夫口中有不同的說法。
“蠟、羊脂、朱砂、紫草製在一起就是口脂方,到時候冬天就不怕嘴巴乾到起皮了。”
“還有專門的麵脂、口脂等。”
蘇檀扳著枝頭算,這都可以開個護膚品公司了,他能感覺到賺錢得多爽了。
“找個有經商才能的人,讓他開個美顏店,專門賣給列國貴婦們,到時候賺來的錢充作軍費,抹在臉上的每一份香脂,都會化作大秦的刀劍。”
李斯:!
嬴政:!
他們一直以來,都小瞧公子扶蘇了。還當他是個仁善的小娃娃,沒想到這陰謀詭計,竟然也手到擒來。
以子之矛,攻子之身。
“不錯。”嬴政一直黑沉的麵色,終於放晴了。
作為已經娶妻生子的男人,嬴政顯然也知道女子對於美貌的追求,特彆是後宮、貴婦們,她們有錢有閒,最愛折騰臉麵。
而扶蘇拿出來的好東西,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說是有什麼功效就是有什麼功效。
在這種情況下,他說功效那麼好,那就是很好。
剛開始他是不太讚同做買賣的,但那句化作大秦的刀劍,實在令人心動,說到他心坎裡了。
“準了。”他應下。
蘇檀聽了並不意外,這是個很好的法子,和楚越相比,秦地苦寒到無法生存,也有點窮,糧草和壯丁都用來打仗了。
而有來錢的法子,自然是比較珍惜的。打仗就是要用銀錢、糧食、人命來填。
李斯難得誇讚一句:“公子扶蘇此法甚妙。”
蘇檀摸摸下巴,笑著道:“此計還需要客卿幫忙。”
他這話一出,連嬴政都好奇的望過來,想要知道在這為什麼需要客卿幫忙。
蘇檀彎著眉眼,甜甜笑著,說出來的話卻令人驚詫。
“扶蘇請客卿散播謠言,就說秦王甚是寵愛美姬,其以美色專寵,其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每日都要用十遍香脂澡豆。”
嬴政:?
你看寡人像沉迷美色的人嗎?
李斯:?
你就是這樣坑你阿父的?
“假的,就是往外透出這麼個風聲,若是有人問你求證,你就彆否認。”蘇檀摸著下巴,心想總得為他的護膚品造勢,這種宮闈秘聞,傳播的最快最廣。
嬴政當即就黑了臉:“寡人不同意。”
他要臉麵。
李斯當時也表示不敢:“與大王名聲有瑕,怕是不妥。”
蘇檀:……
他並不把名聲看在眼裡,畢竟曆史這東西,十年後看是一個樣子,百年後看是一個樣子,千年後再看是另外一個樣子。
“扶蘇的名聲無礙,隻要對阿父好就成,但扶蘇不是阿父,不能為他做決定,應該問問父王的意見。”他確實有點激情想主意了。
嬴政反而冷靜下來,他做出側耳傾聽的動作,認真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因為人們天生就喜歡八卦,不管是宮闈秘聞,還是男女情\事,都非常熱衷,而這些傳播的非常迅速,想要為澡豆打出名聲,就要當今霸主承認它的好處才行。”
蘇檀悄悄離嬴政遠了些,總覺得他想揍他的屁股蛋子。
誰知——
“可。”嬴政允許了。
蘇檀有些詫異的抬眸,就見嬴政眸色沉沉,冷聲道:“隻要能打開局麵,些許傳言不礙什麼。”
“還得是阿父格局大。”他不住感歎。
嬴政陰沉沉一笑:“寡人若是看不到錢財,你就等著挨揍吧。”
蘇檀:QAQ
他就知道!
“可!”他鼓著臉頰想,那到底誰有經商才能,為了屁股不受累,他得找個可靠的人來辦才成。
蘇檀想的臉都皺巴在一起,根本想不起來。
就在此時——
“大王,巴蜀女懷清求見。”門外的寺人,突然出聲道。
蘇檀一臉茫然,就聽李斯笑著道:“是她來了!”
就連嬴政也露出一絲微笑。
“傳!”
蘇檀看向門外,他沒來由的心砰砰砰跳起來,上次心慌還是被嫪毐的人綁架。
他摸了摸胸口,難道這一次又會對他產生影響。
片刻後,一個有著小麥色肌膚的女子緩緩走進大殿,她眉眼清正深邃,不卑不亢的行禮。
“懷清拜見大王。”
嘹亮的女聲在大殿中響起。
蘇檀認真的聽著幾人交談,知道她是來上交水銀的,不由得蹙眉露出沉思,但他對懷清這個名字實在沒有印象。
當聽說政爹要設宴時,他就覺得這人肯定不簡單,等懷清退下後,他就滿臉求知的看向李斯。
“這位懷清是……”他問。
“巴蜀女懷清,她非常厲害,丈夫死後,獨自一人支撐了整個家族,現今丹砂一事,她掌握了獨特的開采和冶煉技術,無人能出其左右,所積攢的錢財數都數不清,她現在有,更至僮仆五百餘人,跟從四五千人,侍衛約千餘人,勢力不可謂不強大。”
李斯提起來滿滿都是讚歎。
“你父王對她也禮遇有加。”他又補了一句。
蘇檀聽完,滿臉的若有所思,如果她這麼會做生意,那護膚品的生意,可以交給她嗎?
他認真思考過,這才去找嬴政說項,想要先獲取他的同意,再去找懷清說。
“父王,扶蘇有個小想法。”
“說。”
“就是懷清是很會做生意,甚至能跟王室做生意?”
蘇檀一開口,嬴政瞬間意會,這和他們剛才說的事結合在一起,指向性特彆強。
“她如今已經勢力龐大,若再加一層,豈不是要如日中天,富可敵國?”嬴政也有自己的考量,一切不穩定因素,都要從根苗上掐掉。
“她是秦人嗎?”蘇檀問。
“是。”嬴政回。
“她有才能嗎?”蘇檀又問。
“有。”嬴政說到這裡,麵上顯出沉思。
“那父王介意女子入朝為官嗎?”蘇檀試探著問。
誰知嬴政看向他的麵色反而有些莫名其妙:“寡人許懷清豢養軍隊,區區為官在這麵前怕是算不得什麼。”
蘇檀:?
又是他狹隘了。
他一臉夢遊道:“那就專門為她設置個商官的職位,專門管商業,具體名字您來定。”
嬴政認真的思考片刻,這才低聲道:“等晚宴時,寡人與她商議一番,看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蘇檀乖乖點頭,他知道自己的弱項,雖然知道很多專業知識,但是論出謀劃策,他估計和李由是一個水準。
*
夜色降臨,星子璀璨。
章台宮燈火通明,不時有絲竹樂聲傳來。
蘇檀立在樹下,想象著宴會的歌舞升平,這才鼓著臉頰睡覺去了。
他也想參加,但是他政爹說他年歲小,要早些睡覺才成,根本不叫他露麵。
正說著,就見楚姬提著一盞小燈,慢慢地走過來。
“遠遠瞧見你還沒睡,就過來看看。”她神色溫和,期盼地望著扶蘇。
蘇檀聽見她聲音就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軟聲道:“阿母,午間睡多了,不太困。”
兩人立在桃樹下,聽著章台宮傳來的絲竹管弦聲,楚姬一時有些沉默,隨著扶蘇年歲漸長,在她猝不及防時,便已經不甚親近依賴了,她心裡空空的難受。
卻不知蘇檀心尖也有些顫,他一直沒有教給楚姬古武,總覺得隻要教了,就是明白告訴她,扶蘇不在了。
這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太過殘忍了。
“扶蘇,阿母好想你。”
蘇檀聽著楚姬慈愛的聲音,終於側過臉,對上楚姬那溫柔的眼神。
他笑著道:“是扶蘇的不是了,整日裡瞎忙活,都沒有好好的親近阿母,扶蘇近來學了一套古武,不論男女都能練,最是強身健體,父王、王賁、蒙恬都練過,甚至軍中挑了好多銳士也在練,成效卓越,阿母要試試嗎?”
說完他心裡有些忐忑,卻還是認真地看向楚姬。
“好。”沒有任何停頓,她立馬答應了。
蘇檀登時笑起來,當即就拉著楚姬教她,對方學起來沒有嬴政快,但多教兩次,她也能快速的掌握要領,特彆聰慧厲害。
說來也是,能夠在秦王宮讓公子扶蘇占有一席之地,沒有母親的助力是不行的。
“這是《碧月殘金神譜》第一式點倉式,什麼時候阿母做一盞茶下來不出汗了,基本就成了,扶蘇再教你下一式。”
蘇檀心裡最後的症結也放下了。
卻不知——
在他快樂轉身回去睡覺時,背後的楚姬淚眼盈盈,她不知扶蘇換人了,隻知道她的幼子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快速的成長了。
成長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如此,實在令人心疼的緊。
不足四歲的孩子,就是要在阿父阿母懷裡撒嬌賣癡,而不是條理清晰到能夠自理。
蘇檀了卻一樁心事,沾著枕頭就睡著了。
第二日一早,就有寺人過來交代,說是讓他下課後,直接往章台宮去,到時候要商議關於商官的具體規矩。
蘇檀點頭,這才跟著蒙恬一道走了。
馬車上備著許多早餐吃食,從米糕到蒸蛋,應有儘有,擺在馬車的托盤裡,這托盤也是蒙恬特製的,比尋常托盤深上一寸,這樣就算馬車晃動,吃食也不會輕易掉出來。
他剛起床,正好餓了,便挨著蒙恬,兩人一道吃著,快到蒙府的時候,剛好吃完了。
“”
到蒙府門口下馬車後,和眾人見禮過,他牽著李由的手,哄著他問吃了沒喝了沒,滿足自己缺弟弟的樂趣。
上課總是枯燥的,但蘇檀聽的很是認真,因為他知道,要想跟上秦始皇的思維,最起碼要足夠了解這個世界,才能窺探一絲對方的思想。
*
下課後,蘇檀便直接往章台宮去了。
到的時候,就見那蜜色肌膚的女子正滿眼放光的盯著手裡的紙張看。
“這紙張除了比竹簡輕些,還有什麼好處?”她聲音清朗。
嬴政並沒有回答,反問:“懷清覺得還有什麼好處?”
懷清和嬴政有同樣的苦惱,嬴政是一天要看三百斤的竹簡奏章,而懷清是要看三百斤的竹簡賬簿。
她都沒敢想都用紙張抄寫,拿在手裡會有多輕。
“竹簡能存放的年數甚長,這紙張輕輕一撕就碎了,保存的年數會不會比較短,隻能用作記錄,短暫的使用。”懷清滿臉若有所思。
這是很關鍵的問題。
嬴政正要回答,就見蘇檀立在門口等著傳召,就笑著招招手,示意他進來,溫聲道:“這就要問他了。”
蘇檀驚訝於懷清的敏銳,覺得以她這樣的人才,不應該在曆史上默默無聞才是,應當是他讀書時間短,對方的存在還不是初中學生能接觸到的存在。
畢竟曆史書上就連嬴政也不過寥寥幾筆,更彆提彆人。
“若保管妥當,紙壽千年,若是潮濕、蟲蛀、火燒那就不一定了,尋常保管,一張紙的年歲把我送走綽綽有餘。”
蘇檀笑的眉眼彎彎。
懷清看著麵前的稚兒,他生的玉雪可愛,一雙烏溜溜黑亮的雙眸,肌膚細膩雪白,嬌嫩的像是早春剛出的白荑。
但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讓人很難相信他尚不足四歲。
“如此一來,這紙的意義比所謂護膚品更大,為何先推行女子所用的護膚品而不是紙。”懷清反問。
蘇檀不知統一六國的話該不該跟懷清說,就側眸看向端坐的嬴政。
“寡人欲一統六國,平息戰亂,救百姓於水火之中,護膚品可斂他國錢財,造我大秦戈矛。而紙張不推行,也是免得助他國飛速發展。”嬴政摩挲著劍柄,肅聲解釋。
蘇檀不住點頭,這個解釋簡直絕了,看他政爹不避諱自己的偉大抱負,他下次就知道怎麼說了。
“可鹹陽城中,隻要有大秦戶籍,就能隨意買到紙張學習造紙術。”懷清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