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直道上策馬奔騰的感覺果然很棒, 風呼嘯著從耳邊退去,就連天上的驕陽曬著也感受不到絲毫燥意。
蘇檀高興壞了,速度的提升, 讓他開心的嗚呼出聲。
穿越後,他真的憋壞了,不管做什麼都繃著,要守著規矩,不能逾矩了。
現在這種風馳電摯的感覺,爽死了。
他伸出小手,感受著風從掌心穿過的感覺。
片刻後,他就下馬了。
現下還沒有馬鞍, 先前是嬴政抱著他, 他生的高大,坐在他懷裡被攬著很有安全感, 些許顛簸根本算不得什麼。
馬背上就鋪了一層軟墊, 毫無依靠。
但王賁自己還是個少年,他護不周全,感覺屁股都要顛成八瓣了。
他蹲在路邊, 看著少年一襲玄衣, 意氣風發的在直道上馳騁。
身後傳來密集的馬蹄聲,蘇檀聽見聲音回頭看是什麼情況, 就見直道上塵土飛揚,一隊人馬疾馳而來, 他便往後麵退了退, 免得撞到他。
他蹲在田壟上,心想這黃豆長的還挺好,今年若是一直保持這種天氣, 想必是個豐收年。
然而在他出神間,為首的那人停在他麵前。
蘇檀感覺到有人擋了他的太陽,昂著小腦袋去看,登時就嚇了一大跳,他覺得自己的眼睛許是瞎了,要不然怎麼會在城郊野外看見他政爹。
男人狹長的雙眸漆黑深邃,讓他從尾椎骨生出一片涼意。
立在田野中,男人就算隻穿著簡單的玄色深衣,也能看到那無邊的氣勢。
他對上那雙幽深清冷的眼睛,討好的笑了笑,軟乎乎撒嬌:“阿父容貌俊美,輪廓分明,一瞧便是人中龍鳳,馬……”現在沒有赤兔馬,自然也不能說馬中赤兔,他嘴巴拐了個彎:“馬上一統天下!”
QAQ
他好像犯大錯要挨揍了。
蘇檀在他黑沉眸光的盯視下,漸漸消音。
糟糕,阿父很生氣。
嬴政眸中怒意翻滾,皺著眉頭道:“你好大的膽子。”
經曆過先前嫪毐的事,竟然還敢出鹹陽城。
蘇檀放鬆臉上的表情,讓自己看起來無辜一點,試圖熄滅對方的怒火。
“自己走回去。”頭頂上傳來冷冷的男音。
沒挨揍,真好。
蘇檀顛著兩條小短腿就開始往鹹陽城的方向走,身後有馬不耐煩踏步踢騰的聲音。
他便想著,怎樣能哄的嬴政高興些,原諒他這一遭。
“阿父,扶蘇知道帶侍衛的,沒有獨自一人。”他指了指身後十來個銳士,笑的滿臉討好。
嬴政騎在馬上,不為所動,他甩動著手中的長鞭,冷冷一笑。
驕陽似火,才走了幾步,蘇檀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滴,身上的衣衫也濕透了,小臉曬的紅撲撲,卡著特彆慘,就跟虐待了一樣。
他還昂著小臉,可憐巴巴地看著男人,爭取把自己的慘透露給他。
嬴政是有些心軟,正想要說讓他上馬來,就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呼喝:“賊子放開蘇蘇!”
蘇檀:……
躺平,挨揍吧。
果然見是王賁騎著馬飛速趕來,他惆悵一歎,看來這頓打是少不了了。
“蘇蘇,賁來救……救命啊。”
王賁對上嬴政的眼神,登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他下馬後跟小雞崽一樣乖乖地立在蘇檀身後,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
兩人安靜如雞,此時,後麵的人才追上來。
蘇檀就見蒙恬滿眼焦急,見一人尚且平安無事,這才鬆了一口氣,從馬上下來了。
“恬拜見大王。”
蒙恬翻身下馬行禮。
他一臉緊張地擋在兩人身前,抿著嘴不說話。
嬴政坐在馬上,脊背挺直,沉默地往前走,到底要怎麼懲罰他們,還沒有想好.
蘇檀看著他政爹餘怒未消,他狠狠地捏了一把大腿,疼的他倒吸一口涼氣。
這點小動靜,端坐在馬上的政爹看不見,但是他身側的王賁能聽見。
“怎的了怎的了?你哪裡不舒服?”王賁聽見聲音急聲問。
蘇檀就小聲哼唧。
他在偷偷關注著前麵嬴政的動靜,見他望過來,就抬起水汪汪的雙眸去看他。
男子漢大丈夫,能曲能伸。
為了不各回各家,各挨各打,他決定出賣點色相。
蘇檀見嬴政不為所動,就知道他這一點淚珠撼動不了這個意誌堅定的男人,他當即就抽了抽鼻子。
讓自己的模樣更可憐些,要是再不行就要想其他的法子了。
“賁!”
“真的是你!”
正在他賣乖時,就聽見不遠處又傳來馬聲,清朗愉悅的少年音遠遠傳來,帶著無儘的歡快。
蘇檀抬眸,就見一個身穿玄衣的少年打馬而來,雖然風塵仆仆,但麵上洋溢著笑容,看著非常有活力。
“信!”王賁也高興起來。
他揚聲吆喝一聲,在秦王冰冷的目光中,又蔫噠噠地縮成一團。
少年走近了,這才翹著唇角笑:“怎的了?跟個鵪鶉一樣。”
王賁滿臉絕望:“賁帶公子扶蘇出來騎馬,然後……”
在兩人交談的時候,蘇檀昂著頭,看向一團烈火一樣的少年,對上他的眼神,他扯出一抹笑。
“還怪可愛嘞。”少年朗聲大笑。
蒙恬清了清嗓子。
少年打量著他,半晌才挑眉:“恬?”
蒙恬又清了清嗓子,衝他使了個眼色,少年這才覺出不對,見眾人都拱衛著中間的高大男人,身長九尺,腰間掛著長劍,他心中登時就是一突。
“信拜見大王。”
“起。”嬴政冷聲道。
於是小鵪鶉隊伍又添了這位名叫信的少年,蘇檀在琢磨,哪個名家的名字裡有信字,他一時沒有想起來,一時也忘了裝可憐。
遠遠地能看見鹹陽城了,巍峨的城牆上還有士卒在站崗。
有陌生人在,他也不好意思裝相了,但小孩體力比較弱,這樣走了半晌,實在是累了,再加上騎馬被顛的屁股疼。
實在是太慘了。
但又覺得很刺激,想著下回還要偷偷出來騎馬。
“噗嗤……”
身邊傳來繃不住的笑意,他回眸一看,就見信看著賁的眼神充滿了嘲笑。
等到了城門口,王賁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阿父手持馬鞭,正冷冷的看著他,那架勢顯然是等幾人分開後,定然給他一頓好打。
他倒是被打習慣了,但是被恬和信看見,就很丟人。
王翦趕緊上前來請罪,說是小兒無狀,帶公子扶蘇出城騎馬,陷公子於危難中,實在不該。
“無事,此計定然為扶蘇所出。”這崽看著乖巧,實則一肚子壞水。
嬴政還是相當了解的。
蘇檀:……
不是雖然我沒有打算推卸責任,但是你問都不問就說是我的錯,實在是英明啊。
對著嬴政冷冷的目光,他勾著唇角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兩個做父親的對視一眼,轉身各自拎走各家的小孩。
蘇檀伸出爾康手,想撈一個人救他。
坐在嬴政懷裡,他小小聲道:“阿父,天有點熱呀。”他走了一路,又被烈日曬著,現在嘴巴都乾了。
“嗬。”嬴政冷笑。
蘇檀頓時閉上小嘴巴,他懂了,這會兒是少說少錯。
一路安靜如雞的回章台宮,蘇檀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怔住了。
就見——
慣常用的幾案被掀翻,竹簡散落一地,就連茶盞也倒了。
蘇檀回眸,看向冷著臉的嬴政,能夠想象到他當時的慌亂了。
“阿父。”他乖巧的上前貼貼,主動握住男人的指頭,昂著小腦袋,軟乎乎的撒嬌。
然而男人並不搭理他,將他的手摘下來,自行坐在一旁。
一旁的寺人見他回來,趕緊上前來收拾狼狽的桌麵。
“好玩嗎?”嬴政問。
蘇檀小小聲道:“好玩。”
整日裡上課,要麼圈在甘泉宮,能出們溜達溜達,自然是極好玩的。
他閉上眼睛等著挨揍。
卻不曾想,一雙溫熱的大掌落在他頭頂,緊接著是嬴政輕笑的聲音:“你素來乖巧,偶爾見你叛逆一回,倒是稀罕,寡人不是生氣你出去玩,而是如今朝堂不穩,列國征戰,你帶那麼幾個人出宮,萬一碰上細作,父王來不及救你,你又該如何?”
蘇檀抬眸,望著嬴政那深邃的雙眸。
他那迷人的老祖宗啊,還在為他著想。
“扶蘇錯了,扶蘇隻想著自己高興,沒有想到阿父會擔憂。”蘇檀昂著白嫩嫩的小臉,認真認錯,軟聲道:“下次想出去玩,多帶些人,好不好呀?”
嬴政到底沒忍住,給他一巴掌。
他根本沒用力,蘇檀不疼不癢的,自然也不難過,隻呲著小米牙笑,還樂嗬嗬道:“不過這一次,倒是發現個問題。”
“什麼問題?”嬴政挑眉。
出去一趟,耽誤好多政事。
“賁帶著我跑馬,坐了一會兒,屁股就被顛成八瓣,疼的不行,這才想到,和夢裡的場景不一樣。”
他努力思索著馬鞍到底什麼樣子,但他沒有騎過馬,自然無從知道詳細樣子。
隻是在影視劇中,或者照片上看過。
蘇檀沉吟,叫寺人拿紙筆來,認真在紙上描畫,笑著道:“其實和太師椅一個道理,但是更簡化一些,前後突出些,前麵應該有握把,然後腳應該也有個圓環可以放。”
他畫出大概的樣子,捏著小眉頭,笑著道:“具體細節還得匠人慢慢試,這個隻是掃了兩眼,不太清楚具體。”
見嬴政拿著紙看,蘇檀托腮道:“其實這馬鞍的作用,對阿父來說,怕是我拿出來的東西裡麵最喜歡的。”
嬴政拿著紙的手一頓,他側眸望過來,挑眉:“哦?”
蘇檀笑眯眯道:“時下騎兵所用皆為‘革鞍氂成’的鞍,但這個可以讓人在馬上揮舞長矛、長槍等,若是多練練,騎馬射箭亦可行,若是能如此,阿父想要一統六國,在平原上,誰能抵擋住鐵騎?”
現在就是缺馬,但是沒關係,匈奴那很多。
嬴政顯然也想到了這一茬,他眸中迸發出精光,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眼神中大為讚賞:“得扶蘇,是寡人之幸也。”
蘇檀搖頭失笑:“能做阿父的兒子,是扶蘇的幸運。”
夏日炎炎,麵前擺著一碗冰水,他抱著一口氣喝掉,十分懷念西瓜。但是現在西瓜仍舊在遙遠的地方。
“其實今日出去玩,是因為扶蘇有心事,縱然下了抉擇,卻還是有些難過。”
蘇檀挨著高大的男人坐下,他漆黑的雙眸望過來,帶著些許關切,像是冷硬的黑曜石上映出一層溫潤的光澤。
他十三歲封王,如今嬴政九年,他剛好一十一歲,穿著九章紋的玄色朝服,下裳佩戴著朱紅色蔽膝,冷肅端方。
“何事?”男人冷沉的聲音響起。
蘇檀遲疑片刻,這才輕聲道:“有一個糧食,畝產千斤,你要嗎?”
聽他說畝產千斤,嬴政猛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激動到近乎失聲:“畝產千斤?!”
時下的小麥畝產在五十公斤左右,收成好了就多點,收成差了就再低點,均衡下來差不多這麼多。
猛然間聽見畝產千斤,他有一種幻聽的不真實感。
蘇檀點頭:“此乃良種,畝產千斤是最起碼的。若是種的好,可能是一千公斤,或者以上。但是我們夢不要做太大,就千斤左右就好了。”
嬴政快要繃不住臉上的神色,他被巨大的喜悅給籠罩住了,糧食才是亂世根本,若是能有此等良種,他當時禪位給扶蘇,做大將軍也可。
但是想著扶蘇方才說的話,他神色又沉靜下來,冷靜詢問:“代價呢?”
蘇檀沉吟片刻,才緩緩道:“於我壽數有礙。”
嬴政起身來回踱步,這個選擇對他來說非常難以接受,他和扶蘇之間的感情很好,朝夕相處之下,他可以說一句父子情深。
但是讓他舍棄這麼好的糧食種子,他又舍不得。
那是畝產千斤!
“具體情況呢?”嬴政低聲問。
蘇檀托腮,他牽著嬴政的手,示意他跟著一道往內室去,坐在床沿上,直接領取玉米獎勵。
隻要他說有良種而對方沒有第一時間讓他拿出來,而是猶豫了,多問了,他就覺得滿足了。
“看看被窩裡。”蘇檀翹著唇角笑了。
他心裡輕鬆,神情也愉悅起來。
但嬴政卻沒有第一時間掀開被子,而是盯著他的眼睛問:“代價到底是什麼?”
蘇檀自己伸手進被窩,抓了一把玉米種子出來,金燦燦的顏色像是黃金一樣,好看極了。
“代價是……”他昂頭望著嬴政,幼崽的聲音很軟很糯很甜,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幾分殘忍:“是扶蘇很快會死,阿父,什麼是死,是永遠見不到阿父了嗎?”
“我喜歡阿父,不想離開阿父。”
“不過玄女也說了,若我能攢夠功德,就可以還良種的債了。”
蘇檀原本想著,就說功德能續命,但是他想想,以秦始皇那追求長生不老的勁頭,若是說能續命,後患無窮,還不如直接說玉米是他拿命換來的,而功德可以還債。
嬴政猛然起身,麵上神情複雜極了。
那雙眸子愈發幽深漆黑。
“阿父……不會讓你死的。”嬴政滿臉沉思:“有功德於民者,加地進律。玄女所謂功德是什麼?”
蘇檀小手一攤,滿臉無辜:“應該是於民有利的事吧。”
嬴□□身抱起扶蘇,他心裡難受的厲害,像是怕嚇到扶蘇一樣,聲音都放低了:“於壽數有礙,是十年還是一十年?”
蘇檀趴在他懷裡,聲音軟軟:“一年半載?”
他立馬就能感受到收緊的胳膊,將他緊緊抱在懷裡,就連聲音也乾涸了:“一年半載?”
這是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數字。
扶蘇還那麼小。
蘇檀不由得笑起來,軟聲道:“能做阿父的孩子,就算隻有一年半載,也是心甘情願的。”
他昂著頭,趁著機會表忠心。
“隻要阿父能夠實現一統六國的心願,扶蘇怎麼樣都可以的。”
蘇檀小奶音在耳邊不停響起。
嬴政聽的心情格外複雜,自打出生以來,和阿母那段相依為命的日子,都變得格外珍惜。
受儘欺淩之下,鮮少有這般溫情的時候。
就算封王了,也被阿母、呂不韋、華陽太後各自的勢力攜裹,根本不能親政,可謂憋屈到無法呼吸。
就算如今親政,今日扶蘇出城,他立馬去尋,也是因為近來老秦宗親和外客鬨起來,說是朝中並無老秦立足之地,而外客勢力龐雜,其心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