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見那些圓滾滾、白胖胖的一把蓮子,眉眼便染上幾分柔和,輕笑著將自己剝的一把蓮子也放進扶蘇手中。
李斯:……
所以父子倆明明能夠各吃各的,卻非得互相交換,他一臉遲疑的想,難不成對方剝的蓮子會更加清甜些。
蘇檀不住點頭:“好吃!”
時下水果很少,像是常吃的葡萄、西瓜都沒有,倒是有桃、李等水果,吃一茬就沒有了。
能有旁的東西吃,也屬實新鮮的厲害。
“還沒嘗過菱角的滋味。”他有些遺憾的想,先前剛穿越過來,沒有這個膽子,現在膽子是充足了,但春日已過,菱角可不等人。
幾人一邊吃著,一邊絮絮的聊著天。
“斯現在對儒家有什麼想法?”蘇檀隨口問。
他一直在思考等統一六國後用什麼樣的思想去統治秦朝,很明顯法家有局限性,而儒家也有局限性,他想找一個萬全之法。
蘇檀甚至隻能拿出社會主義思想了,但這樣步子邁太大,比較難了。
一說起這個話題,就連正在看書的嬴政都側眸望過來。
“斯還是以法家為主,有一個不太成熟的小想法,請公子扶蘇斷定,那就是法家製法嚴厲,而儒家講究仁義道德,可以倡導大家以儒家思想為準繩,而治國根本還是用法家,你覺得如何?”
李斯顯然是深思熟慮過的,他對儒家極為了解,他的老師荀子就是儒家代表。
嬴政聞言眸光閃了閃,滿臉若有所思。
蘇檀卻很意外,他也是這麼想的,道德解決不了的事,就用法律來解決。但李斯能想到,實在難得。
“諸子百家,這世間可不知儒家和法家,要取各家所長,融合成一個思想,要以民為天的政策,到時候攻打下一個國家,就可以就勢宣揚我們國家統治的好處。”
蘇檀托腮,要不是因為他可能沒幾年好活,這些他根本不想提。
事情得一步一步來,這種政策沒個幾年是商量不出來的,但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時候了。
還是得提前提出來,就算他死了,他政爹總記在心裡。
李斯眼睛突然就亮了,他起身作揖,滿臉感激道:“斯謝公子之恩,若有來日,定銜草結環報答公子恩典。”
當初他想出那樣的計策,陷公子扶蘇於危險中,對方卻不計前嫌,讓他去拜讀彆人的思想,為現在鋪路做階梯。
他滿臉都是感動。
蘇檀:……
他當時確實想懲罰來著,當他了解時下,就知道那懲罰沒用。
還是對戰國末期的了解不夠多。
“無妨,隻要多為大秦霸業上心就好了,讓黔首能夠吃飽穿暖,便夠了。”蘇檀溫聲說著。
突然就聞到一股清淡的香味,招呼著廚人端過來,嘗一口眼睛就亮了,這炸過的荷花肉感濃鬱些,清雅香甜,吃起來絕佳。
李斯眼睛也亮了,原來跟著公子扶蘇真的有這麼多美食吃,怪不得大家都吹噓成這樣。
他吃了炸荷花,喝了清茶,當即眼睛又是一亮。
“這是何物?”他滿臉驚歎問。
蘇檀笑吟吟道:“這是清茶。”
李斯仔細的品了又品,笑著道:“斯先前所飲茶水,皆佐以鹽、薑、桂、橘皮、薄荷等物,滋味繁複,不如今日清新解膩。”
嬴政端著茶盞,笑的一臉高深莫測,低聲道:“各有各的喝法,端看你愛哪種了。”
他剛親政時,滿心滿眼都是忐忑,但有扶蘇在,他時不時就拿出許多新鮮玩意兒,有的能愉悅身心,有的能對國有利,他一時應變這些頗為自得,慢慢地對政務也得心應手起來。
等茶水喝完,李斯再沒有留下的借口,他便起身告退。
臨走前,回眸看一眼公子扶蘇,心想,若是當初他就露出此等才能,他又哪裡舍得讓他立於危牆之下。
等人一走,蘇檀嗖的一下就鑽進嬴政的懷裡,滿足道:“還是跟阿父貼貼舒服。”
他還愛嬌的直往他懷裡蹭。
嬴政拎住他的後脖頸,直接提著放在一旁的軟墊上,皺著眉頭問:“你昨日所用結印,真的有用嗎?”
他還是有些不死心。
蘇檀:……
“阿父,那句放,可比結印有用多了。”
最重要的當然是侍衛的操作,而不是他花裡胡哨裝模作樣的結印。
“我在比劃給你看。”蘇檀再虛空翻一次花繩,這次明顯流暢很多,翻完花繩就虛空寫凰字,寫完了指著外麵:“放!”
“看吧,我就說……”
“怦~”
蘇檀:?
他看著外麵的煙花,登時怔住了,不是他就隨便試試,這結印就是翻花繩,根本沒用。
回頭看向嬴政那猛然起身的樣子,他頓時知道,糟糕,卡BUG了。
怎麼就這麼巧。
“這是巧合您信嗎?”他可憐兮兮的回眸,頭一回啞口無言。
嬴政眸色幽深,口中卻說:“信。”
他不信。
政爹他不信。
蘇檀蔫噠噠的又滾進嬴政懷裡,惆悵一歎,大約是對他叫秦王政為嬴政的懲罰吧,畢竟對方嬴姓趙氏,認真說來,人家的名字叫趙政,時下男從氏,女從姓,但是從現代來的,曆史書上就叫嬴政,他就有些改不過來。
“真是巧合,這結印根本沒用,看方向應該是研發中心才試驗,應該是成功了。”他樂嗬嗬的想,焰色反應有那麼多,挨個試驗出來,到時候就有盛大的煙花看了。
嬴政輕嗯一聲,溫聲道:“你先玩著,寡人先處理政務。”
蘇檀乖巧應下,挨著他坐下,捧著書來讀,當你了解這個時代,就會為這個時代的璀璨所震驚,除了一些衣食住行的短缺,剩下的並不比現代差。
大家的思想比煙花還要絢爛,諸子學說,百家爭鳴,就是放在現代,也是值得人們探究的存在。
他漸漸有些沉迷下來。
蘇檀默默的背誦著,心想萬一在秦國死了,又能穿越回現代,光他目前懂的這些東西,就能在國人麵前大放異彩了。
他要多學多學再多學點,才不枉在這世間走一遭。
讀一會兒,有些累了,便用手在虛空寫字,他發現這個確實很有用很唬人,結印加畫符,直接把道士那一套技能給拉滿了,糊弄當下還是比較簡單容易的。
他突然覺得空氣一靜。
抬眸就對上嬴政的眼神,那種你彆瞞著,寡人都知道了的眼神。
蘇檀:……
他索性當看不見,開始盤點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作為,從農家肥、造紙術、玉米良種、榨油、雕版印刷、煙花、鐵鍋炒菜等,再有就是煉鐵技術了。
時下鐵器的應用不高,一是采礦比較少,二就是冶鐵技術比較落後,出來的鐵器比較脆,並不如青銅好用。
要是小視頻能給冶鐵的法子就好了。
他掐著指尖上的紅痣,不停的在心裡念冶鐵冶鐵。
若是有了冶鐵技術,那秦國的工業就會上升一個高度,到時候滅六國就會容易些。
於是——
嬴政一低頭,又看見他在念念有詞。
蘇檀感受到目光,已經擺爛不解釋了,他虛弱一笑,低聲道:“扶蘇回去睡覺了。”
回去練古武!
嬴政衝著他擺擺手,示意他儘管去就是。
蘇檀快活地滾回甘泉宮了,他坐下的一瞬間,想到了清太子胤礽,對方二廢二立軟禁而死,這就概括了廢太子的一生。
那他現在蹦躂的這麼厲害,等長大了,而秦始皇長壽,他和對方之間的矛盾,怕是依舊存在。
扶蘇為什麼不在秦始皇身邊而去修長城,是因為直言勸諫秦始皇,反對他下令坑殺“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這事,惹得對方清算,直接發配上郡,和蒙恬一起修長城去了。
扶蘇和胤礽,其實有共同點的,比如說兩人都是前期聲譽特彆好,任是誰來看,那都是一國仁君,又都是奪位失敗者。
蘇檀想,他真的能做的比兩個土著還優秀嗎?
總不能到時候來個精神勝利法,什麼死在秦始皇的麵前,讓他感受失去親情的味道。
他隻是失去了性命,但秦始皇失去最愛的兒子,要享萬年孤單!
——我可真厲害,用這麼絕妙的方式來報複彆人。
QAQ
他光是想想就覺得接受不了。
難呀~
蘇檀想著,練古武的時候更加努力,到時候他就跑路,天南海北天涯海角,中國這個大,不行他就混入匈奴去,等到時候他政爹沒了,再殺回來。
這麼一想,他練起古武來就更加有勁了。
突然,他有一種奇特的感受,好像身體內有一股暖流,但是又不太確定,等他定神想去捕捉的時候,又感受不到了。
嘖。
所以他是練出傳說中的內力了嗎?
飛葉摘花,無不是利刃。
他練完又背回書,這才洗漱過,穿上寢衣睡覺去了。
卻不知——
研發中心。
徐市看著裡麵那些發明,簡直目眥欲裂,他不知道自己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點燃了那個灰撲撲的小匣子,看著煙花衝上天空,炸出絢爛的銀花。
早知秦王宮是這樣,打死他他都不來。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他心裡又生出火熱來,既然對方敢讓他來看,說明手裡捏著的不僅僅是這些,他有些喜歡上這裡了。
總覺得會有更新鮮的存在。
*
李斯也有些徹夜難眠,公子扶蘇給他說了這麼大的一個策論點,他一時間心裡思緒紛飛,根本睡不著。
又想著要逐外客,他以前篤定秦王根本離不開他。
但現在不確定了,因為秦王已經是千年萬年難遇的好君主,再添上公子扶蘇在,兩人一文一武,一動一靜,對於名臣的吸引力太過浩瀚,他簡直不敢想,若是外客被逐,有名士發現秦王、公子扶蘇的特異之處,會不會出山。
他現在還沒有進入權力中心,擔心走了以後,就回不來了。
因為兩人看著實在不缺能人的樣子。
他的擔憂第二日就出現了。
*
蘇檀下課後,就又在街上溜達,他深諳一個道理,在路上溜達不一定有能臣撞上來,但是在宮裡窩著,肯定是沒有的。
走在鹹陽街頭,他目光在眾人身上巡弋。
以前看的影視劇中,好多能人都是到鹹陽後,苦於沒有門路,隻能怏怏而歸。
他視線對上了一個身量清瘦的中年人,對方身上有一股獨特的氣質,一看就是讀過很多書的文氣。
蘇檀眼睛一亮,他擰了一把大腿,讓自己眸中沾點水意,這才上前,牽住那男人的衣角,昂著小腦袋,可憐兮兮道:“這位先生,我有些餓,可否帶我去吃點東西,一個蒸餅就好了。”
中年男人衣裳被拽住,他麵色一冷,回眸見是個小兒,神色又緩和許多。
“你家大人呢?”他觀察著麵前的小孩,就見他穿著精細的衣裳,雖然沒什麼花紋,但布料非常密實,小臉雪白,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兒。
“不知道哦。”蘇檀可憐兮兮道。
“那你家住何處?”男人又問。
“不記得了哦。”蘇檀吸了吸鼻子,軟乎乎撒嬌:“餓餓。”
男人登時不再問,巡視周圍,帶他去食肆吃東西,一邊解釋道:“這家有雞蛋煎餅,吃起來甚香,你且來嘗嘗。”
蘇檀乖巧入內,店家見他被陌生男人牽著進來,眉眼登時就是一凝,但見小兒眨眨眼睛,這就故作不認識,隻是依著中年男人的話,開始上菜。
等雞蛋煎餅上來,蘇檀就乖巧的吃著。
中年男子還貼心的又給他點了湯水來喝,他觀察著周圍,輕聲道:“小兒丟失比較危險,等會兒某帶你在周圍轉轉,你看哪裡比較眼熟,許就是你的家了。”
蘇檀點頭,昂著小腦袋,軟乎乎道:“哎,今日阿父教我什麼周禮,我不會背,他說他像我這麼大就會背了,先生,你也會背嗎?”
中年男人有些遲疑,卻還是點點頭。
蘇檀:!
麵前的男人一身白衣,顯然是沒有官職的。這個時代四五歲就學這個的可不多,看來他真的有點小秘密。
“先生能帶我去你家嗎?我不想回家背書了。”
蘇檀鼓著小臉蛋,可憐兮兮的開口。
中年男人遲疑片刻,搖搖頭:“某隻是來看看鹹陽,不曾有住處,便不能招待你了。”
蘇檀更滿意了,能咬文嚼字,還沒有住處,他不信什麼光來看看,誰千裡迢迢就為看一眼鹹陽,又不是現代,有錢有閒到處旅遊。
現在到處戰亂,會走著走著就走死了。
“哎,蘇蘇覺得你好溫柔啊,你學問如何,不如去教蘇蘇讀書吧,免得阿父教來,總是忍不住揍我,他生氣,我也難過。”
小孩兩頰被雞蛋煎餅塞的鼓鼓的,那純稚的眼神就這樣期盼的望過來,忽閃忽閃的,叫人說不出拒絕的話。
“先生彆急著拒絕呀,阿父說了,能當蘇蘇的老師,願意奉上千金呢,說我實在頑劣,太難教了,先生,蘇蘇真的很差嗎?”
他藏在桌下的手,再次擰了一把大腿。
瞬間疼的他眼淚汪汪。
中年男人神色便愈加遲疑了,他輕歎一聲道:“蘇蘇很好,說話條理清晰,生的又可愛乖巧。”
“那先生願做蘇蘇的老師嗎?”
“增為楚國人,怕是不能為……”
蘇檀眼睛亮了,這個人指向已經很明顯了,是他要的謀士。
他不由得想,謀士到我碗裡來。
就說有事沒事就得出來溜達溜達。
“哎,是蘇蘇不好,不夠聰慧聽話,才沒有人願意做蘇蘇的老師,那先生能同我一道回家吃飯嗎?我家的飯可香了,想讓先生嘗嘗。”
蘇檀鼓著小臉蛋,眨眨眼睛,大有你不同意,他立馬哭給你看的意思。
見對麵的中年男人在猶豫,他便吸了吸鼻子,故作哽咽道:“家父素來嚴厲,蘇蘇向來不敢親近,如今瞧先生溫和可親,便多說幾句……”
“某先同你一道尋你的家,你先彆哭,承蒙厚愛,此番……”
中年男人神情微怔,他這個年歲,正是做祖父的年紀,家中幼孫整日裡上房子揭瓦,哪有這樣軟啾啾撒嬌的時候,登時就有些挪不開步子,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耶~先生真好,那我們拉鉤哦~”
蘇檀眉眼亮,正要伸出小手,就聽見身側傳來一聲冰涼的清嗓子聲音。
他登時怔在原地。
一回眸,就見一個玄衣男人,正神色冰冷的立在原地,看著他的眼神他懂,那是想把他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頓的眼神。
蘇檀討好的笑了笑:“阿父~”
此刻他應該在章台宮幾案前看竹簡,看書也行,就是不應該出現在街頭。
那些話,他到底聽了幾分,又信了幾分。
蘇檀笑不出來了。
一旁的中年男人見他表情跟老鼠見了貓一樣,頓時猜中幾分,將他攬在身後,低聲道:“某偶見蘇蘇在街頭流浪,帶著他過來吃餐飯罷了,對小輩雖然說要嚴厲些,卻也不能動輒打罵,傷了孩子的心。”
嬴政:?
蘇檀生無可戀地捂著自己的小屁股,這頓打,好像逃不掉了。
救命。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