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瓷器出來的日子, 桂花頭油已經做好了。
按著三斤桂花乾對一斤脂麻油的比例,在壇子中醃上日, 油脂充分的吸附花香,就可以用了。
蘇檀聞了聞,味道確實很香,便盛了些,並桂花露,一道提著回甘泉宮。
到的時候,就見楚姬依舊在練劍,陽光曬的她臉頰紅撲撲的, 但神采奕奕,眼睛亮晶晶的,顯然精神頭極好。
“阿母~”
他喚了一聲。
楚姬聽見聲音, 笑著回眸,她收劍來到他跟前,笑著道:“扶蘇來了。”
將佩劍遞給一旁的寺人, 她牽著扶蘇的手,往內室走。
“先前兒子過生辰時,便想著送阿母禮物,但當日來不及, 這兩日在準備著,你看著是桂花露,用來潤澤肌膚,不管是臉部、手部、亦或者身體都可以的,這個很香的是頭油,你洗完頭發,快要晾乾的時候, 就抹在頭發上,頭發就會很潤很順了。”
蘇檀一口氣說完,才將兩個小瓶子遞到楚姬手裡,笑眯眯道:“阿母生扶蘇時,受苦啦~”
楚姬聽完他說話,登時雙眸亮閃閃,溫柔道:“阿母不覺得辛苦,還覺得能有扶蘇是阿母的幸事。”
她真的很喜歡扶蘇。
這麼一說,蘇檀心中更加愧疚了,畢竟他來了,也不知原主扶蘇去了哪裡。
說到底,他不是她真正原裝的孩子。
但這不是他能控製的,他以後會加倍對楚姬好的,她是一個很好的母親,也是一個很好的女人。
剛開始在他心裡,楚姬就是個尋常的古代貴女,生的漂亮,家世好,家教好,驕矜尊貴,做了秦始皇嬴政的夫人。
是公子扶蘇的母親。
但是現在,她不是這樣符號化的人,而是一個很堅強柔韌的女子,在失去她心中依仗後,快速的想法子保護自己。
就算——
她不知此行可否。
蘇檀這樣想著,神情愈加柔和起來。
他盼著楚姬能更好一點,也盼著這個時代的女性能更好一點,現在最大的社會矛盾並不是男女,女子並沒有條條框框的規矩。
比如趙姬,她可以直接監國,上朝聽政也沒有任何人反對。
如今是奴隸製社會,比起女子,更應該去解救的是那些沒有人權的奴隸。
但是沒關係,他政爹會努力的。
那宏偉壯觀的兵馬俑,就是廢黜人殉的標致。
蘇檀這麼一想,心情又好上許多,他樂嗬嗬道:“阿母,這些你先用著,等我再研究些好東西,送於你來用,等會兒再給你送一匹,你看著交好的貴婦,儘管賞下去,到時候招人在鹹陽城中開個鋪子,專門賣這些,不管有什麼好東西,第一個就孝敬給你。”
楚姬秀氣的嗅聞著麵前的小瓶子。
“好好好,都聽扶蘇的。”她高興壞了,笑的見牙不見眼,過一回又小心的摸摸蘇檀的手,軟聲道:“阿母好久沒有抱過你了。”
他現在身上氣勢,隱隱有秦王風範了。
蘇檀微怔。
他到底忽略楚姬許多。
短短的胳膊努力伸開,蘇檀歪著小腦袋笑:“阿母抱抱呀~”
楚姬趕緊抱起他,一頓心肝肉的喊,見他小臉紅紅,又把他放下來,軟聲道:“阿母滿足啦。”
兩人聊了會兒,就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蘇檀了卻一樁心事,便回去看看自己的玉米秧,見長勢正好,已經跟他一樣高了,不由得唏噓,這太離譜了,竟然長的比他快。
第二日一早,他睡醒後,先練一遍碧月殘金神譜,對著隱約的日光,心中甚是愉悅。
突然——
他感受到一股細弱的微流,暖洋洋的,在丹田處遊走。
蘇檀登時驚了,屏息凝神,仔細的感受。
但是片刻間,那種感受又沒有了。
他又立在原地,認真的感受下,發現真的沒有了,這才去沐浴更衣。
這是一個好兆頭,說明他勤學苦練,總有一天能夠練出內力來,做一個武林高手。
在亂世裡麵,武力值高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護在自己。
他想想,噠噠噠的跑去找政爹,雙眸亮晶晶的問:“阿父練神譜時,可有什麼感覺,比如肚腹間有一種熱乎乎的細小暖流?”
嬴政搖頭:“沒有。”
“也許是你先前沒有注意,明日你練武的時候,注意點身體的感覺。”蘇檀殷切叮囑,這才跟著王賁一起上課去了。
就連嬴政的應聲也被遺落在後麵了。
等走到大將軍府門前,就見一身白衣的範增正在門口立著,見他來了,眸色閃了閃,似笑非笑道:“公子扶蘇,動輒打罵?”
他說的語焉不詳,但是戳到了王賁的痛處,他捏著拳頭皺著眉頭,一臉凶悍:“怎的?挨個揍還要上門嘲諷。”
範增:?
原來是真的。
他還以為是為了騙他才這麼說的。
“先生,裡麵請。”蘇檀笑吟吟道。
範增神色微怔,這些日子,公子扶蘇待他若即若離,有時候覺得是真心想要招他為謀士,有時候又覺得,他身邊不缺謀士。
但是他看著秦國如今的情形,實在有些舍不得。
“增不方便入宮求見公子,便來大將軍府候著,想著若是有緣分,許是見著了,也好跟你辭行。”範增低聲道。
他眉眼低垂,帶著微弱的笑意。
蘇檀對他還挺不放心的,畢竟曆史上他以驕傲自大出名。
“那蘇蘇便不留你了,隻是扶蘇心中仰慕先生,若是先生周遊列國後,願意回秦國,扶蘇必然以上賓之禮待之。”
蘇檀說的客氣。
但是範增敏銳的從中發現問題:“增原以為,不留增是因為近來逐外客,原來還有再入秦國的可能?”
聽他說話,便知他是個聰明人。
“人在秦國,心在秦國,便是秦人,說是逐外客,也不過是朝堂勢力角逐的借口罷了。”蘇檀語氣淡淡的解釋。
範增瞬間若有所思,他拱拱手,這才轉身離去。
“隻是先生走時,扶蘇有幾句話要交代,秦國勢大,已不可逆轉,先生若真憐惜楚人,不若好生想想旁的法子,比如為秦國效力,在秦國站在足夠高的位置,在吾王麵前有足夠的話語權,到時候也能給楚人更好的生活不是嗎?”
“扶蘇揮手間可召喚萬千星雨,先生是見過的,若全力施為,則楚軍必敗。”
蘇檀笑的一臉純稚,看著範增的眼神甚至很友好,說出來的話,卻殘忍至極。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再者,愛屋及烏,蘇蘇是極喜歡先生的,盼先生早日明白。”
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遞給一旁的白衣範增,溫聲道:“先生,等你走出城門,但凡有瞬間躊躇,便打開這荷包,若是連回頭看一眼都不願意,那就燒了罷。”
蘇檀笑著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範增在他身後,有些失落的伸了伸手。
你倒是留一留我啊。
他心中猶豫的厲害,近些日子看到的情景,都在佐證公子扶蘇所言。
範增離開了鹹陽,縱然對秦國眼饞的厲害,但是他心裡還是不能舍棄楚國。
但是馬車走到城門口的時候,他還是想到了扶蘇的話,摩挲著手中的荷包,他拿出火折子,卻仍舊舍不得燒掉。
歎了口氣,他還是打開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短歌行》
看著詩名,範增激動的不可抑製,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在公子心中,他竟然是這山,是這海不成。
片刻後,紙上的字跡儘數消失了。
範增慌的厲害,將紙張對著陽光,仔細打量,最後結果卻不儘人意。
紙上,什麼都沒有了。
隻有他略背下來的那幾句話,確實不是他能說出口的,昭示著,這荷包中,確實有話傳來。
範增叫停馬車,他起身對著鹹陽城的方向鞠躬作揖,滿臉惆悵道:“增,彆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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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蘇檀進大將軍府後,又往外看了一眼,範增是一個很難搞的人,他驕傲自負,卻又對楚國忠心耿耿,他現在就是往他心裡埋刺,楚國並不缺人,白身想要出頭,可沒有秦國這禮遇的態度。
再者,見過了強者,誰又能將就。
蘇檀還謝了曹操的短歌行,感謝他文采這麼好,要是他來說,肯定就說,你來吧,我這可好了,但是辭藻這麼華麗,他一時還寫不出。
而且他留了心眼,用了墨水消失法寫的信,如果範增在城門口之前打開,他就能看到,如果他在之後,說明並沒有留下之心,那荷包中,便隻剩了一張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