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天色不早,蘇檀便告退回自己房間,回去的路上,抬眸望向碧藍的天空,就見上麵掛著柔軟雪白的雲朵,樹上黃葉飄零,略帶著寒意的秋瑟瑟,便這般現在眼前。
他抿著薄唇,穿越過來時,尚是初春時節,桃花簇簇。
如今竟已秋日了。
聞見一陣細細幽幽的桂花香氣,他才恍然,唇角泄露出些許笑意。
“原來桂花也開了。”
回側殿後,他自顧自地開始背書寫作業,春秋戰國時期是百家爭鳴的時期,若是能學得一一,也不枉此生了。
這是一個民族思想大爆發的時代,群星璀璨,令人目不暇接。
*
第一日是休沐日,蘇檀打算一覺睡到天亮,被人拎著被子罵,太陽都要曬著屁股了,怎麼還不起床那種。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比往常醒的更早。
看著外麵朦朧的天色,蘇檀便起身,想著去城郊地裡看看莊稼,時下注重農桑,真的是有原因的,天時不好,百姓吃不上飯,所釀成的後果叫人不堪設想。
坐在馬車上,就見地裡的人熙熙攘攘,他有些奇怪,剛秋收完,又忙活什麼。
凝神一看,就見莊稼地裡,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穿著素色的曲領單儒,下麵穿著到膝蓋處的素布褌,正在揮汗如雨的耕地翻土。
至此,蘇檀終於理解了課本上的字義。
《管子》有雲,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銚,現在看著黔首拿著耒、耜在乾活,中間也夾雜著有牛拉著犁。
身上的夏衫已經濕透了,偶爾用肩膀上搭著的布巾擦拭一下臉上的汗珠。
蘇檀看著有些心疼,他第一次直麵現場。
以前在電視上也看到過,都是機械化種植,大片的田地都是用旋耕耙來翻土,一畝地跑十分鐘就犁完了。
而現在,大家都是用雙手雙腳一點點去丈量腳下的土地。
但是今年秋收的時候收成好,大家都很有心情,乾得熱火朝天,並不覺得疲累。
蘇檀見精神麵貌還好,心裡卻仍舊有些複雜,若是有曲轅犁就好了。
他那漂浮不定的心,再次安定了下來。
雖然穿越後,他花裡花哨的弄了很多東西,但是要大麵積的惠民,還是得腳踏實地的讓莊稼種好。
這曲轅犁——
迫在眉睫了。
蘇檀掐著指尖上的紅痣,在心裡不停念叨:“你看看百姓們日子多苦,這一畝地挨個這樣挖過去,人要累成什麼樣了。”
“曲轅犁的圖曲轅犁的圖,快快快~”
“哎,快些給吧,若是這耗費的積分計較多,你可以先扣是不是,反正等曲轅犁出來,這積分還是能夠補上的。”
蘇檀試圖在心裡勸小視頻,他知道跟它說話,它是能聽見他心中想法的,但是願不願意搭理,那就是兩碼事了。
他下馬車,看著大家耕田的方式,下地又碾了碾土,看
著那被黔首侍弄的鬆軟的土地,他一腳上去就是個小腳印,這種土地,他沒有走過,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還挺有意思。
但——
黔首不願意了。
為首的女子柳眉倒豎,冷聲道:“誰家的小兒!旁人剛翻的地,他就來踩,還不快……”來管管。
她話音還沒落,就見地頭站著一群五大三粗的英武侍衛。
頓時消聲不說了。
蘇檀靦腆一笑,溫柔道:“你好呀,我進地裡來不是想踩壞你剛翻的地,我是農家弟子,主要也是研究和農事相關,所以進來看看,沒有得到你的允許就進地,實在對不住了。”
他覺得這地挖的很有意思,主打一個用哪挖哪,中間挖的陷落,而兩旁高高做壟,跟他印象中的平坦田地不一樣。
他說得客氣,那女子登時不好說什麼,皺著眉頭道:“可不能踩瓷實了。”
翻地翻的人心焦,自家漢子當牛使,累的鼾聲如雷,她實在心疼,就也來地裡幫著翻地了。
蘇檀點頭,軟聲道:“你且先忙著,我就站著這裡看。”
他說著,又退回去兩步,立在地頭,用手中的小細棍插/進土裡,查看翻地的深度。
誰知一抬頭,就見麵前有一道黑影,他抬眸,就見女子在他身側蹲下,滿臉不好意思道:“你是農家弟子?那你能說說,那農家肥……到底是個什麼配方啊,我家男人回家後,非說是枯枝葉,我分明記得是嫩枝葉。”
蘇檀聞言便認真回:“是嫩枝葉,並且一定要堆熟,要是沒有發酵好,不光不能肥地,還會燒根爛苗,總之不能著急,一定要按著小吏或者裡長所說的去辦。”
那女子登時鬆了口氣,看著他就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是我翻地翻的發急症了。”女子溫聲道歉。
“無事無事,原就是你家的地,我不該亂踩的。”蘇檀連忙擺手。
說著他又軟軟的笑笑,輕聲問:“先前進你地裡,也是看著你這地挖的跟彆家不一樣,為何要這樣一高一低。”
那女子聞言爽朗一笑,樂嗬嗬道:“不瞞你說,我家大父教的法子,這樣一高一低,低的種莊稼,來年再反過來,收成可以增倍呢,你看我吃的多壯實,跟男人差不多了,都是大父的功勞,我們村都是這樣種的,但是我家男人村裡不愛這個,還是我軟磨硬泡非讓他這樣做的,他還是不肯,我就揍了他一頓,後來見確實有用,就一直這樣了。”
說著女子羞澀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眉眼間的自豪遮都遮不住。
蘇檀見此,不由得若有所思,笑眯眯道:“感謝你提供的法子,若是農家采用了,到時候會有小吏來給你送賞,你不要覺得驚訝。”
那女子登時瞪圓了眼睛,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不用,天呐,還有此等好事。”
蘇檀說完衝著女子拱拱手作揖,這才轉身離去。他出來看看具體的耕作方法,也看清了女子手中所拿的耒,邊上已經包
上鐵皮了,此時鐵器貴重,並不易得。
等坐上馬車後,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打開小視頻,見沒有反應,不由得惆悵一歎,現在剛開始翻土,若是有曲轅犁,豈不是輕鬆很多。
秦地原就有專門冶鐵的地方,但是不如後世的鐵器好用,現在最好用的冶鐵方子也出來了,往後這鐵器怕是會越來越多。
近來讀書多了,對秦朝了解的更深了。
自白起攻打楚國占了南陽以後,從秦昭襄王把宛設置為南陽郡,地處甚廣,而此地已成為戰國八大都會之一,以冶鐵、蠶絲、煉銅等較為出眾,所以政爹已經遣匠人去南陽郡了。
蘇檀正在出神,麵前白光微閃,出現了一行字。
南陽郡內天然堿儲量為1320770000噸,為亞洲第一,世界第一。
麵前一串數字,讓蘇檀有些眼暈,他用手指指著,挨個數到底有多噸,這個數字實在是驚呆他了。
先前小視頻說秦地有煤礦時,可不是這麼個說法。
哇哦。
這一趟沒有白走。
將上麵的地圖畫下來後,差不多也到章台宮了,他拿著地圖就進去找政爹,將東西交給他後,笑眯眯道:“看看,天然的堿礦,往後再不用用草木灰水了。”
更加鬆軟的饅頭!
他即將擁有!
蘇檀高興的不行。
嬴政見他眉眼彎彎的樣子,挑眉:“這東西……”
“可以代替所有草木灰水,等你用了就知道了,這真的好用的厲害。”他昂著頭,笑得滿臉驕矜。
“就像前些日子造紙,是不是要用草木灰水,而用這堿才是最好的,你吃的蒸餅,也可以用這堿來代替,而且呀,先前我讓那兩個越國匠人做的瓷瓶,也需要這堿呢……”
堿有了,好玻璃才穩了。
蘇檀想想就忍不住搓手手,有時候看似不起眼的小東西,生活中才是真的缺少不了。
但小視頻無聲無息直接給他這麼大的一個驚喜,實在讓人想不到,也意外極了。
嬴政聞言,看著堪輿圖,仔細觀看後,這才低聲問:“吳城?”
蘇檀點頭,再次震驚於政爹對於堪輿圖的熟悉程度,這上麵可沒有寫地名。
這樣想著他不由得感歎,他做的還是不夠多。
等回自己側殿後,他先是洗頭沐浴,將自己好生的從裡到外揉搓揉搓,這才坐在廊下曬頭發。
沒有吹風機的年代,想要乾頭發隻能用自然晾乾,或者像他這樣,用陽光曬著。
但是這樣悠閒地曬著頭發,還挺舒服的。
“大兄~”
隨著奶裡奶氣小聲音的響起,他身邊就有一顆圓圓的腦袋探了過來,好奇地看著他。
“這是何物?”公子嬰好奇地摸了摸。
蘇檀含笑捏捏他的臉頰,溫柔道:“子嬰想要嗎?大兄讓人給你也做一個?”
子嬰點點頭,表示他要聽大兄的話,對
方給的東西都要乖巧收下。
其實這躺椅做好時,就問了阿父要不要,對方是堅決拒絕所有腐蝕他精神的舒服物件。
他當時就肅然起敬。
子嬰坐在他身邊,乖巧的捧著下巴,歪著小腦袋,奶唧唧道:“大兄,你起來讀書呀。”
蘇檀:……
他轉頭看著子嬰,心想這孩子還挺卷王的。
“那子嬰有沒有好好讀書呀。”他問。
子嬰搖頭,臉上的嘟嘟肉在陽光下顫啊顫,理直氣壯道:“沒有。”
蘇檀:……
卷崽不如卷他哥是吧。
兩人說笑著,子嬰到底坐不住,就自己撅著屁股在那戳螞蟻玩,也不來鬨人。
蘇檀側眸望了他一眼,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很是安寧的閉目養神,難得有這樣悠閒的時光,再過些日子,等王翦、蒙恬一人發兵,那將會維持很長的一段時間。
子嬰玩著玩著許是累了,就過來擠在他身邊,肉嘟嘟的小屁股往後麵一撅,險些將他擠下椅子,子嬰討好的笑了笑,閉上眼睛,迷迷瞪瞪就睡著了。
蘇檀:……
小兄弟你挺安排自己。
摸摸頭發快乾了,他就起來,讓寺人將小躺椅搬回室內,又給他蓋上被子,這才作罷。
看著子嬰睡的很香,他隱隱也有些瞌睡。
說到底,這個身體也就比子嬰大一歲罷了。
他爬上床,讓寺人將子嬰也抱上來,兩人並排躺著,他靜靜躺了一會兒沒睡著,等他回神,這才注意到子嬰竟沒什麼呼吸聲,登時唬了一跳。
這可是一場風寒就要命的春秋戰國。
這樣想著,他不禁慌起來,抖著手去探子嬰的鼻息,見還出氣,便放鬆下來。
“小孩真難帶。”他呲了呲牙。
被嚇了一下,便徹底清醒了,蘇檀起身,坐在窗前的書桌前開始背書,當了解的越多,越為這個世界所感到驚歎。
經過商鞅變法後,實行了授田製。
“廢井田,開阡陌”,“以軍功賜爵受田”。
所有土地歸國君所有,黔首有使用權,和現代隻有星點差彆。
前些日子,阿母說要去軍中,他的詫異比阿父更甚,後來仔細了解到,原來秦國黔首,不拘男女,做工都是可以,並且薪酬一樣的。
比如最近在修的渠,就是男女同招,女人上工非常多。
在男耕女織的基礎上,並不禁止女子出門在外上工,這種製度真是棒極了。
蘇檀想,這真是一個很有希望的時代。
他發了會兒呆,又接著看書,過了會兒,他隨手掐開小視頻,頓時震驚了。
“因自行研製農家肥,特獎勵壽命三年或曲轅犁,請自行選擇獎勵。”
蘇檀看著麵前的字跡,快活地要飛起。
這根本不用猶豫!直接就選曲轅犁,他還有好久可以活。
看著上麵的圖紙,他
簡直高興瘋了,立馬臨摹出來,拿著就噠噠噠跑去正殿,衝著找嬴政了。
“阿父阿父阿父~”他猛地撲到他身上,奶乎乎道:“有好東西啊~”
嬴政正在批折子,字寫一半,被他一撲,那毛筆便化出長長一道痕跡。
“什麼好東西?值得你這般興奮。”他挑眉。
因為先前這冶鐵都出來了,他實在想不出什麼比冶鐵、農家肥更加重要。
“看!”將這圖紙擺在桌麵,蘇檀笑眯眯道:“這是根據耒耜改造而來,隻要有牛,這耕地效率能夠直線上升,平日裡一畝地,怕是要整日才翻得完,此物省力又省時,若是能換成這,肯定效率大幅度提高,再開墾荒地豈不是手到擒來?”
嬴政看著手中的圖紙,滿臉若有所思。
他合上圖紙,又看向扶蘇,低聲道:“可要付出什麼代價?”
如果真的這麼厲害,就和農家肥這種唾手而得的東西不一樣,和玉米有些像,是當下沒有的東西。
扶蘇呼吸一滯,他昂頭看著政爹,為他的敏銳點個讚,就是不好忽悠。
“好吧,跟玉米是一樣的。”
嬴政登時皺起眉頭,他低聲道:“你下次,能和阿父商量後再選擇嗎?”
“我們可以不要他的地圖,你根據看到的大概東西,畫出形來,研發中心那麼多客卿,總有人能做出來。”
蘇檀呆。
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
他一瞬間就明白,這就是他的學生思維和嬴政統治者思維的區彆。
“沒想到,就覺得對阿父有用。”
他昂著小腦袋,學著子嬰的樣子,輕輕地蹙起眉尖,可憐兮兮道:“那扶蘇做錯了嗎?”
嬴政摸摸他的小腦袋,斥責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但還是要跟他說清楚厲害關係。
“世間的好東西數不勝數,從未有停歇的時候,你若是什麼都想要,付出生命代價都是輕的,重則會將靈魂都賣給魔鬼,所以人要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
他試圖將這些道理都揉爛了掰碎了講給他聽,生怕他被騙。
蘇檀快樂點頭,低聲道:“其實阿父說的,扶蘇都知道,隻是阿父心中有鴻鵠之誌,扶蘇總想著,能幫上阿父,助阿父完成心中所想該有多好。”
嬴政聞言還是認真道:“阿父說了,若對你性命有礙,便要仔細思量,這世間萬物,阿父總有一日都會得到,但人命不是,沒了就真的沒了。”
蘇檀聽了感動死了。
這麼好的東西,擺在嬴政麵前,他卻選了自己。
兩人湊在一處看圖紙,蘇檀看著就覺得,未來吃飽穿暖又多一條路了。
將圖紙送往研發中心叫鐵匠開始打造,先做出一個範例來,往後才方便教彆人。
蘇檀點頭,他盤著腿想,現在農家肥有了、曲轅犁有了、玉米良種有了,等明年真的就可以農業全麵大爆發。
還差棉花。
這個也是
至關重要的存在。
他懶洋洋地打著哈欠,猜測,若是想要棉花,怕是也跟曲轅犁一樣的,都是要他拿命換。
三年壽命啊!
但是這些東西成功了,這獲取的功德積分,肯定高的能補回來。
身後有惡狗咬屁股,他得多想點對黔首比較有利的東西才是。
但是那女子的方法,他在後世也見過田壟,總覺得肯定是有用的,所以還是得跟政爹說說。
“今日去城郊,見一家種地方法跟彆人截然不同,將地裡翻成一高一低,今年在低處種地,明年在高處翻地,她說能夠增產翻倍呢,可比農家肥還厲害些,所以聽見了就趕緊回來跟你說說。”
嬴政覺得自己今天震驚的都要麻木了。
所以他經常出去走走真的有用。
“那讓農家試試,若真有用,明年便大肆推廣。”嬴政道。
他現在也毫無心理負擔的接受這些不同的地方。
蘇檀點頭,笑吟吟道:“我跟那女子說過了,若是采納了她的法子,就會給她獎賞,剛好有這曲轅犁,到時候打好了,先送她一個,再送她家一頭牛。”
送佛送到西,彆送了人家犁,人家買不起牛就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