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宮廷文(囚珠玉)20 請見(1 / 2)

“怎得了?”此人的嗓音低沉, 卻像是貼在耳畔的呢喃,低沉而溫柔。

時南絮在他懷中蜷縮成一團,無助地靠著他似乎這樣就能緩解, 看著好不可憐, 疼得唇瓣無了半分血色,但眼尾卻濕紅一片, 隻能從唇間擠出微弱的聲音。

“疼......好疼....”

“何處疼?”

來人的懷抱硬而寬厚, 將自己摟在懷中的時候有些硌人,時南絮下意識地依賴著此刻這個正在負責照顧自己的人。

可她卻說不出口究竟是何處疼, 因為係統給予的疼, 就像是在全身施行剔骨之刑, 剝皮剜骨一般的疼痛席卷而來,且來勢洶洶,毫無預兆。

她真的恨死係統了。

坐在榻邊的蕭北塵接過了慍香小心翼翼遞過來的藥碗,從湯藥中盛了一小湯匙,置於唇邊試了試溫度。

是恰好能夠入口的溫度, 蕭北塵垂下濃密纖長的羽睫,比之慍香的伺候還要仔細地給榻上疼到麵如紙色的少女喂藥。

時南絮猜不出此人是誰, 並不是她身邊所熟識的任何一位。

佩蘭香不是陸延清身上的紫檀香,不是父皇,更不是大皇兄蕭璟。

低沉的嗓音也不像是那些嗓門尖細的小宦官。

喂好藥,那陣剔骨之痛也似潮水般緩緩退卻,時南絮無暇顧及其他,攥著來人的袖擺沉沉地睡了過去。

蕭北塵拿了絲帕,細細地擦拭乾淨時南絮唇角的藥漬,烏黑如檀木珠子的眼眸沉沉地凝視著縮在自己懷中的時南絮,她景致如畫的麵容, 可以說是同死去了的安慶帝無半分乾係。

不知是想起來了什麼,唇角忽然牽扯出了幾分沒什麼溫度的笑意。

冷白修長的指尖就停留在她柔軟如花瓣的唇邊,蕭北塵細數著這些時日發生的所有事。

他本想著慢慢謀劃,不必急於一時,但時南絮與陸延清的婚約,讓他逼不得已將所有的棋子都牽動了起來。

大皇子蕭璟的冠禮上,蕭北塵至今還記得當安慶帝看到自己看好的蕭璟卻做出此等謀逆之舉時,那驚慌大怒的神情。

蕭宸陽看到蕭璟落下高台的竊喜之色,還有宮人們驚慌失措的臉,都曆曆在目。

也能記得賢妃打入冷宮時,蕭宸陽自高台碾落泥沼中暴怒的模樣,就像是困獸瀕死前的憤怒,卻起不到什麼實質性的威脅。

將蕭宸陽以兒時毒害安柔長公主和陷害兄長的罪名,親手送入牢中時,他掙紮著跑出來,被獄卒壓在肮臟的泥地上,那不甘恨不得啃噬自己幾口的恨意。

蕭北塵漫不經心地一撩衣袍蹲下身,伸出兩指鉗製住了蕭宸陽沾滿了泥濘的下巴,“二皇兄,如今此等境地,可還滿意?”

蕭宸陽本想咬了舌尖啐他一臉含了血的唾沫,卻沒想到蕭北塵反應更快,一早便料到了他想要做什麼,抬手就拿著一塊看不出原來色澤的破布頭塞進了蕭宸陽的口中,止住了他所有即將湧出口中的血水。

口和手腳都被束縛住了,蕭宸陽隻留下了那雙目眥欲裂的眼,眸中都漫上了不少血絲,顯得十分可怖。

和這牢獄格格不入的清俊五皇子瞧著蕭宸陽這般狼狽的模樣,隻是笑了笑,並未在意地自顧自說道:“也不知皇兄可還記得當年臣弟身邊養著的玄色幼貓。”

那時隻因蕭宸陽問他討要貓兒,說是要拿去跟他豢養的黑豹子幼崽玩耍,蕭北塵不肯贈給他。

於是蕭宸陽便央著賢妃收買了欽天監,放出了是自己養的貓衝撞了先皇後的傳言。

一隻尚還未能走穩的幼貓,就因為蕭宸陽這番作為,被直接摔死在了自己的麵前。

濺起的貓血溫熱,就濺在自己的眉心眼尾,是熱的。

再者還有蕭宸陽身邊的姑姑,那位婦人心善,有時見到自己食不飽,會施舍幾份涼透了的糕點給自己。

生性不喜彆人搶走自己東西,包括自己身邊人半分目光的蕭宸陽自然容不下此人。

於是,在某個夜晚,等待著姑姑來送他糕點的蕭北塵就聽到了那位心善姑姑的死訊。

被蕭宸陽下令,直接杖斃在了落塵軒殿門前。

年幼的自己看著那打得血肉模糊的姑姑,隻覺得如墜冰窟,徹骨的寒冷襲上心頭。

“也無妨,想來皇兄貴人多忘事,隻怕是早已忘記了貓兒和那位心善的姑姑。”蕭北塵緩緩鬆開了攥著蕭宸陽一頭青絲的手,起身抬腿碾過了蕭宸陽試圖抓住他的手背。

指骨儘碎。

當年他是如何剝去自己所有細微曙光的,蕭北塵自要他一點點奉還回來。

收回思緒的蕭北塵理了理時南絮淩亂的鬢發,動作極儘憐愛,說話時的嗓音也是沁了水的柔。

“瑤瑤不怕,當年害你落水的人已經罪有應得了。”

蕭北塵更能記得安慶帝是如何死的。

擦拭著時南絮額間的冷汗,蕭北塵眸中的笑意愈發深了,卻並沒有分毫溫度,笑意不達眼底。

安慶帝崩逝的那天,是個暴雨如注的秋日。

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聲,屋內是跪在榻邊為安慶帝侍疾的蕭北塵。

榻邊跪著的青年已有了其母北地第一美人的風姿,不言語時就像是畫中走出的如玉公子。

而榻上躺著的安慶帝,飽經風霜的臉色此刻是枯槁如黃葉的,“北塵.......”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蕭北塵。

本來跪在地上的蕭北塵起身,不甚在意地撣了撣衣擺上沾染的塵埃,笑道:“兒臣在。”

重病之中喜怒無常的安慶帝忽然就覺得蕭北塵的這個可以稱得上是奪目的笑,有些刺眼了。

安慶帝被自己氣得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不忘問他:“你大皇兄蕭璟呢?”

蕭北塵未曾出聲,隻是端起了一旁矮幾上已經放涼了的藥碗。

聞言過了許久,蕭北塵垂眼看著青玉碗中黑不見底的湯藥,拿湯匙攪弄了幾下,溫聲道:“父皇忘了嗎?大皇兄已經被你貶為庶民了。”

庶民?他何時下了這個旨意?!

榻上的安慶帝驚怒,甚至想要坐起身,卻被蕭北塵隨意伸出的一隻手按了回去,他甚至還溫和地笑著,“龍體要緊,父皇可莫要動怒。”

“你這孽畜做的?!”安慶帝咳出了一口鮮血,濺噴在錦繡被褥之上,瞬間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縱然蕭璟冠禮之上做出那等離經叛道之事,但安慶帝看著蕭璟長大,怎會不清楚他那不長心眼的脾性,定是被不知何人給陷害了。

被罵孽畜這種話,換做是旁人早就已經勃然大怒了。

但蕭北塵隻是有些疑惑地垂首,居高臨下地看著垂死掙紮的安慶帝,施舍般啟唇說道:“父皇可當真是無情啊,這些時日在你膝下侍疾的,可都是我。”

蕭北塵的臉生得好,但麵無表情地看人時,未免顯得有些涼薄。

安慶帝早已深知自己時日不多,所以早早地便擬好了遺詔,想要將位置傳給蕭璟。

蕭宸陽心思毒辣,他日他若是走了,未必會善待安柔。

而蕭北塵雖是看著無一處紕漏,甚至朝中不少官員對他可是讚不絕口,但安慶帝就是覺得他像是披著一具玉瓷般的殼子,令人看不透。

是以安慶帝並不放心他會好好照拂自己的安柔。

蕭璟雖然並不聰慧,但對安柔卻是真心的好。

看安慶帝在榻上如困獸般殘喘著,蕭北塵卻如往常一般,將湯匙隨意擲下,把藥碗送到了安慶帝泛著淡紫色的唇邊,“父皇,兒臣服侍您服藥。”

撲鼻而來的是湯藥苦澀無比的氣息,安慶帝心頭一突,猛然間覺著這湯藥有什麼問題,用僅存的力氣直接打翻了藥碗,黑苦的湯藥頓時打濕了錦繡床褥,暈開一大片深色,不是很好看。

青玉碗骨碌碌地在地上滾了一圈,而後停在了蕭北塵穿著錦雲履的腳邊。

蕭北塵有些惋惜地彎腰拾起了地上的藥碗,卻並沒有要強硬地給安慶帝喂藥的姿態。

安慶帝這才放下心來,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忽聞窗外有幽怨的宮人哭聲,混雜著滴答的雨打屋簷的聲響,顯得有些淒苦,讓人無端端地徹骨生寒。

剛打翻了藥的安慶帝聽著這樣幽怨的哭聲,似是卸了全身的力氣倒回了錦被中,許久才提上一口氣問蕭北塵,“宮人們為何而哭?”

蕭北塵聽了這話,側首看了目光已然空洞的安慶帝一眼,清沉的嗓音徐徐道:“自然是哭父皇了。”

這話可謂是十分氣人,尤其是對將死之人而言。

安慶帝氣得猛捶床沿,大罵道:“蕭北塵!你這個.......”

“孽畜?”蕭北塵麵無表情地接了他的話茬,自榻邊的錦盒中抽出了一塊藏得十分嚴實的錦布。

上麵的朱筆印跡有些歪歪扭扭的,可見書寫這份詔書的人已經無多少心力了,但上麵卻清晰地寫明了傳位之人。

“沈貴妃所出大皇子蕭璟,心性純善,品行端方,朕於一眾皇兒中最為看重 。朕百年之後,特允大皇子蕭璟為儲君,可尊沈貴妃為皇太後,君國實權皆交由儲君,敬奉孝仁德皇後為孝仁德皇太後。萬望諸臣竭儘心力輔佐儲君,創千秋萬業。”

還特意另起了一行,顯然是給安柔做好了萬全安排的。

“孝仁德皇後所出安柔公主蕭南絮,秉性仁慈,特封為長公主,賜居公主府,各方用度與皇太後同品級,臘月十七日與大理寺卿,陸尚書長子陸延清完婚。”

明心宮的侍從不知從何處推了個暖爐子到安慶帝榻邊,而後便無聲無息地退下了。

“父皇待安柔可真是儘心儘力啊,明明她是先皇後同那位新科狀元郎的孩子不是嗎?”蕭北塵沒什麼情緒起伏地感慨了一句,隨後就將手中的兩份詔書儘數投進了爐子裡。

火舌迅速舔舐而上,不過須臾,就將兩封詔書吞噬殆儘,化作了一捧灰燼。

做完這些,蕭北塵坐在了床沿,未曾在意衣襟會染上安慶帝的血,垂下眼簾,溫柔一笑,誠懇至極地說道:“不過,父皇放心,即便兒臣與安柔並無血脈緣分,但兒臣定會替您照顧好安柔。”

“皇位會是兒臣的,安柔會在兒臣身邊,天下也是兒臣的。”

安慶帝原本有些渙散的眼眸微微瞪大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無聲無息地捏住了一旁的錦枕。

蕭北塵有些遺憾地看了眼潑在被褥上的藥漬,不知是在遺憾什麼。

“你!逆子!朕是皇上!”

“父皇以為,你為何會突如其來病重成這般?”蕭北塵的指尖摩挲了兩下錦枕的金線龍紋,好整以暇地問他。

安慶帝陡然間意識到了什麼,想要暴怒坐起身,卻根本沒有氣力,渾濁的雙眼嵌在凹陷的眼眶裡,宛如即將熄滅的燭火。

“都是你這個畜生做的!”

蕭北塵甚是遺憾地搖了搖頭,“父皇,這可是你鐘愛的賢妃之子,蕭宸陽親手所為啊。”

“賢妃娘娘央了穆國公,特地從兒臣母親故鄉胡人北地之處,得來了的秘藥。不知這個答案,父皇可還滿意?”

氣急攻心之下,安慶帝又嘔出了一口暗紅色的血塊,“她怎敢?”

錦枕已經落入了蕭北塵的手中,他撫摸過錦枕上的繡紋,惋惜地看了眼陷入惘然的安慶帝,語氣低沉溫柔地說道:“兒臣在三子中最為孝順,本想讓父皇服了那碗安神湯,好在睡夢中舒舒服服地去了。”

厚實沉重的錦枕捂上了安慶帝的口鼻,但蕭北塵還未下力氣,他起身,黑眸漠然地注視著垂死掙紮的安慶帝。

“隻可惜,父皇非要打翻了那碗藥,兒臣隻好做此等殘忍之舉了。”

說著,他還歎了口氣,像是在真情實感地為安慶帝感到可惜。

掙紮中的安慶帝拚儘全力地捶打著床沿,發出一陣陣的悶響,隔著厚重的錦枕響起了他喚人的聲音,“來人!給朕來人!”

血汙藥漬糅雜在一塊的錦被早就不成樣子了,還因為安慶帝的動作亂湊在一起。

蕭北塵眉眼溫和,神情悲憫,但手上的動作卻不見分毫放鬆。

窗外陡然劈過一道閃電,瑩藍色的光照亮了蕭北塵半張清俊的臉,另外半張臉陷於陰影之中,無端端地生出了詭異豔麗之氣。

風雨交加的夜晚,隻聞震天響的雷聲和風雨簌簌。

似是瀕死的飛蛾般,安慶帝掙紮的動作愈漸微弱了,直至歸於死亡的平靜。

燭火微晃之間,大殿中立於榻邊的蕭北塵又想起了胡姬歿了的那個雨夜。

一樣的雷雨之夜,胡姬孤零零地病死在冰冷的榻上。

她因安慶帝而被獻於朝廷議和,因安慶帝厭棄瘋瘋癲癲,因安慶帝死在了異地他鄉,連屍骨都不得安葬。

歸根到底,這一切都是因安慶帝而起,因著朱牆明瓦的皇宮而起。

蕭北塵過了許久才鬆開手中的錦枕,垂眼便看到了安慶帝尚未合上的雙眸,怒目圓睜。

一滴冰涼的淚滴在了安慶帝歸於冰冷的麵容上,蕭北塵麵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抬手撇開了那滴淚珠,而後闔上了安慶帝的雙眼。

明明眸中一片漠然荒蕪,啟唇報喪的聲音卻飽含哀戚。

“父皇駕崩!”

隆裕二十一年秋,天大雨,安慶帝崩逝,特留遺詔德妃所出五皇子蕭北塵繼位。

時南絮清醒過來的那日是個冷風蕭索的冬日,窗外雨雪紛飛。

但她蘇醒的時候,雪下得並不大,靠坐在床頭的時南絮從窗外看去,能夠看到庭院中的蕭索之景。

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被一把白色的大火燒去了一切。

許是病得太久了,時南絮一時間瞧著這滿目的白都有些恍惚了,甚至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初來到這個世界時的日子。

現在已是入了冬,她知曉自己的身子畏寒,即使殿中燒著銀骨炭,蓋著好幾床蠶絲錦被,都覺得有些冷。

時南絮望著窗外出神,然後氣不順地將膝上的被褥揉在手心揪成一團。

自她到了這個世界以來,從係統扔了個垃圾到不行的大綱開始,這個係統就一直在躺屍,她不是沒有試過像彆的係統文裡那樣在心裡呼喚它。

但這個係統就是在躺屍,結果突如其來地給她當頭一棒,讓時南絮直接疼到意識不清,也不知道自己躺這修養躺了多久了。

甚至額頭還有些隱隱作痛。

係統此次的懲罰堪稱刻骨銘心。

以至於清醒過來的時南絮想到自己猜測出來的那個名字,陸延清這個人,都覺得骨髓間在蔓延開疼痛。

混沌之中,時南絮還聽聞到什麼陸家公子因為欺君之罪被下放到牢裡了。

欺君之罪?從何而來的欺君之罪。

再加上一直以來都沒見到過主角受顧瑾的任何蹤影,甚至她派人去尋找過朝中可有喚為顧瑾的青年才俊,也是石沉大海,時南絮心頭隱隱約約間有了個不大好的猜測。

久病才愈,時南絮都有些恍惚。

靜養沉睡時聽到的那些嘈雜動靜,在她腦海中都在遠離。

待看到周身環境還是熟悉的鳳梧宮布置時,時南絮算是鬆了口氣,她還以為自己醒來會變成住在牢房裡也說不定。

鳳梧宮是安慶帝特地賜給她的,還說擬好的公主府匾額也帶著鳳字,安慶帝還笑著說莫要讓世人輕視了她這位最為受寵的公主。

“慍香?”時南絮下意識地喚了一聲,然而進來的卻是惜茗。

惜茗默不作聲地掀開珠簾進來,見她睜眼醒來,往時南絮的腰後墊了個枕頭,“殿下,您醒來了,可有哪處不適的?”

時南絮能夠看到她眼眸中難以遮掩的欣喜,是對於自己蘇醒過來身體轉好的欣喜,但也能夠看出惜茗臉上的憔悴之色和眼底隱隱的擔憂。

柔嫩白皙如蔥根的手指輕輕握住了惜茗的手指,時南絮眉頭微蹙地問她:“慍香呢?”

問到慍香,惜茗的眼眶一瞬間便紅了,卻緊咬著唇不肯言語。

時南絮執拗地攥住了她的手指,語氣難得強硬了幾分,“惜茗,說話。”

惜茗直接跪下請罪,眼淚刷地便淌下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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