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 雨打芳菲儘,滿地儘是殘花,有些許花瓣大概是落下來有段時間了, 於是原本顏色嬌嫩的邊緣便慢慢乾枯蜷縮。
偌大的宸華殿寢宮裡, 隻有時南絮一人,很是寂靜。
她感覺得到自己沉睡休憩的時間愈發長了,起初蕭北塵還當她是春困的緣故。
直到一夜睡前時南絮沒在他麵前瞞住,未能將湧上喉間的腥甜咽下去而是溢到了唇角, 蕭北塵摟著昏過去的時南絮, 深夜傳喚了晏太醫為她診脈。
朦朧的視野中, 隱約可以瞧見床沿還坐著一個高挑瘦削的身影。
時南絮感覺到手腕上似乎繞著一圈什麼東西, 存在感有些強烈,於是下意識地抬了抬手腕, 才看清是一條纖細的金線繞在自己的手腕上, 大概是前不久晏太醫給自己診脈留下的。
房內隻有時南絮和蕭北塵, 蕭北塵向來眠淺,在時南絮醒過來的時候就蘇醒了。
躺在榻上的時南絮一抬眸就正對上了蕭北塵的雙眸。
隻是一對眼, 時南絮就知道蕭北塵已經知道了從頭到尾的經過,忙要坐起身解釋, 生怕他罰了惜茗憶畫那些宮人, “是我執意不願喝藥的, 與他們無關.......”
越往後說, 聲音就越發輕了, 到最後時南絮索性噤聲了。
蕭北塵抬手攙扶著她坐起, 他身量高,時南絮要仰首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耳畔傳來他有些沙啞低沉的嗓音,“皇兄知道。”
很顯然這兩夜蕭北塵都未曾歇息, 就在這守著時南絮,連批奏折的案桌都搬到了她榻邊。
時南絮張了張口,在看見他眉宇間的疲倦之色還有身後鋪滿折子的案桌後,卻說不出什麼。
她隻能看見蕭北塵的眼眸,深沉如墨的黑,宛如千年的古潭,叫人看不清。攥著錦被的手指默不作聲地收緊了,指尖有些泛白。
一雙寬厚的手,突然握住了時南絮冰涼的手。
其實前些時日的藥膳和浴湯都是有作用的,但許是時間快到了,如今她的手腳又恢複了最初的情況,畏寒冰涼。
許是貪戀蕭北塵掌心的溫熱,時南絮勾住了他的食指,抬眸看他。
在少女柔軟的指尖主動來觸碰他食指的那一刻,蕭北塵眼眶泛起了紅,他就著這般的姿勢凝視著時南絮,然後突然將人攬進了懷中,極其用力地按著。
“安柔.......絮絮.....”
他的稱呼都有些混亂了,時而喚她安柔,時而又喚她小字,“皇兄不會讓你走......”
時南絮沉默了良久,然後動作輕緩地回抱住了他,像哄小孩兒一般拍了拍他的脊背,溫聲說道:“皇兄在胡說些什麼,安柔就在這,哪也不去。”
這當然是假的,時南絮很清楚,這具殼子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大概就會像原劇情大綱一樣受儘病痛折磨然後逝去。
春雨綿綿,連綿不絕的陰雨,使得人渾身都像染了濕氣一般,時南絮就在這潮濕的雨季中混混沌沌。
偶爾清醒的時候,能隱約聽到蕭北塵呼喚自己的聲音,但卻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而更多時候,能夠聽到太醫們的長籲短歎,還有齊齊下跪向蕭北塵求饒的聲音,有些嘈雜了。
時南絮知道蕭北塵對自己是有些莫名的執念的,但是沒有料想到他的執念會這般深,深到有些瘋魔的地步。
好好的一國之君,突然就從之前的溫厚賢君,變成了個一言不合持劍就要斬了太醫的冷麵暴君。
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一般,但時南絮覺得如今的蕭北塵,像極了劇情大綱裡那個無心政事最後亡國的暴君。
在晏太醫跪在階下,一把年紀了身子卻抖得跟篩糠一般,額頭緊貼著地麵,顫巍巍道:“陛下!郡主如今的身子,已是油儘燈枯了,為今之計隻有施針和獨參湯許能讓郡主醒過來。”
意識恍惚中,時南絮感覺到有一個人讓自己靠在他懷中,湯匙和玉碗相碰時發出了叮當一聲響,隨後就是苦到讓人作嘔的藥汁送到了她口中。
懷中少女秀氣的眉梢瞬間蹙了起來,不適地掙紮著不願意喝,想要偏開頭躲過這個藥。
“惜茗,按住安柔。”
蕭北塵冷聲下了令,一直杵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惜茗,這才如個木偶一般走過去,按住了時南絮掙紮閃躲的動作。
自家郡主最是怕苦怕疼,沒有人能夠比一直伺候著時南絮的惜茗還清楚這點。
足足一刻鐘,這一碗湯藥才灌入時南絮的口中。
藥效很明顯,才灌下去不多時,她原本蒼白如紙的臉色就好了許多,紅潤了幾分。
一直到傍晚間,時南絮才轉醒來,察覺到唇齒間儘是苦澀的滋味,眉頭緊皺著,才醒過來就聽聞簾帳外蕭北塵說道:“晏太醫,施針罷。”
在看到晏太醫手中泛著寒光的金針將要碰上自己的手背時,一直以來性情平淡溫和如水的時南絮爆發了。
現實世界在重症監護室裡,手背上數不清的針孔和青腫,一幀幀在她腦海中回放著,針紮時的刺痛瞬間席卷而來。
她隻能聽到自己耳邊的轟鳴聲,也不清楚自己都說了些什麼。
“我不要!”
這是自她來到了這個任務世界裡,第一次這般大聲說話,或許還對蕭北塵說了重話,但時南絮已經意識不到自己在說什麼。
情緒潰堤的時南絮一抬手,就打開了晏太醫的金針,然後爬到了床角蜷縮作一團。
這麼久以來積攢下來的情緒,從係統警告到雪夜與陸延清道彆開始的難受,在這一刹那湧上心頭,讓時南絮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滑落眼眶。
重病的人本就心思敏銳,受不得疼。
在蕭北塵麵前,她從未哭得這般傷心,出現過這麼強烈的情緒。因為時南絮知道自己一直與這個世界是不同的,她時刻告訴自己,她不屬於這。
蜷縮在角落的少女一直在發抖,宛如被驚嚇到了的小獸。
殿內燃著昏暗的燈盞,晏太醫跪在地上不敢作聲。
受了罵的帝王立在床沿,如風雪冷了的雕塑。
良久,蕭北塵上榻,溫聲哄著時南絮,過了許久才把她抱進懷中,憶畫很識趣地端上來一碗安神湯。
哭鬨後的時南絮被半哄著喝過安神湯後很快就昏睡過去了。
“如今可以施針了。”
蕭北塵悉心地拂去時南絮被冷汗濡濕的碎發,麵無表情地命晏太醫為時南絮施針。
須發皆白的晏太醫這才起身,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額間的冷汗,行至榻邊,捏起金針細細地紮入時南絮的額頭。
刺痛讓她在睡夢中也不甚安穩,眼角沁出了淚。
燈花劈啪一聲炸開。
時南絮倏地睜開了雙眼,無神地望著床幔上用金絲銀線織就的龍紋,一時間有些恍惚。
“殿下,可好些了?”
耳畔傳來惜茗的呼喚聲。
她的目光這才開始緩慢地凝聚。
躺在榻上的時南絮側首就看到了跪在榻邊的惜茗,說話時的聲音有些低,“我睡了多久了?”
惜茗忙擦去眼角的淚抬首,笑著答道:“回殿下,您隻睡了三個時辰。”
那蕭北塵應該是已經上朝去了。
“才三個時辰嗎?”時南絮手腕輕抬起,殿中的燭光和幔帳斑駁的碎影透過指縫映入她的眼眸中,她訥訥地重複了惜茗的話,而後才竭力地坐起,“惜茗,將那支玉簪給我罷。”
聞言,惜茗愣住了,眼眶瞬間漫上了酸澀疼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