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慘淡鮮紅,將孤劍山染成緋紅。
時南絮就是在這片美景中牽著酥雲和撿來的江慕寒走到了山莊門口。
牌匾高懸,上麵寫著四個風骨自成的墨色大字——孤劍山莊。
酥雲早在山腳下就給劍莊裡放了信鴿,於是三人行至山頂的時候早已有人候著來接應了。
打頭的是莊主時淵身邊的影衛長,戴著銀色的麵具,氣勢淩人,上前一步就要押走酥雲,“酥雲你竟敢帶著大小姐隨意下山,莊主命我帶你去刑堂。”
聽聞此言,時南絮連忙跑過去張開手以保護的姿勢攔住了他,“是我頑皮,與酥雲無關!”
影衛長不為所動,正準備下令讓影衛把時南絮帶去莊主那。
卻見時淵自影衛身後走出來,麵色憔悴,瞧見時南絮固執地要護著酥雲,說是不準罰她,也就擺擺手作罷了。
隻是在瞥見時南絮身後的白衫少年時,目光凝滯。
“那便是小姐撿回來的少年?”時淵眉眼收斂,詢問酥雲。
酥雲不動聲色地斂去心中殺意,躬身行禮,“回莊主,正是。此子名為宋遠。”
“一同帶下去罷,前些日子絮兒一直鬨著要影衛,那便將此子錄入小姐影衛甄選名冊。”
時淵意味不明地看了江念遠良久,還是下了令,隻是在麵對揣揣不安的時南絮的時候,便佯裝神情嚴厲,“至於你!跟為父進來!”
不過須臾之間眾人皆散,影衛堂前便隻剩下了影衛長和江念遠兩人。
山間晚風漸起,撩起了江念遠雪白的衣角。
玄衣勁裝的影衛長立於江念遠麵前,麵具下傳出了冰冷平淡的嗓音,“江家大公子。”
他一語便道破了江念遠藏了一路的身份,江念遠心中一緊,渾身瞬間緊繃了起來,握緊了袖中藏著的匕首。
在他抽出匕首前,影衛長腰際的劍甚至還未出鞘。
江念遠就感覺腕間刺痛,匕首應聲落地,而且半分掙紮不得,隻能僵立在原地。
“江家大公子竟淪落為了商賈之子宋遠?”影衛長平平淡淡地陳述著影衛收集來的信息,繼續冷聲道:“莊主仁慈,憐你年幼便父母雙亡。再加上大小姐甚是護著你,便不曾計較。”
如影子般了無聲息的影衛長往前走了幾步,手中出現了一張小些的銀色劍紋麵具,漸漸靠近遮蓋住了江念遠的視野,“隻是孤劍山莊從不養無用之人,你既拜入了劍莊,便是小姐身邊的人。”
“往後便再無江家大少爺,隻有小姐的影衛。”
偌大的堂內回蕩著影衛長古井無波的嗓音,聽不真切。
江念遠身側的手無聲握緊了,聽著這影衛長最後冷聲說了一句,“瞧著你也甚是親近小姐,至於能否留在小姐身邊,全憑本事了。”
換上的玄色勁裝,其實並不十分適合江念遠。
他通身氣質溫潤柔和,黑眸清澈,看著不像影衛,反倒像是個嬌生慣養的名門公子。
影衛長正是看出這點,才毫無波瀾地加了一句全憑本事。
這已是他難得大發善心的囑咐了。
若是無用,留下來也是個累贅,但當作個逗小姐開心的玩意兒倒也無妨。
但若是取樂的玩意兒的話,那便生死全憑旁人了。
時南絮相當遠完全是被侍女架著進了自己爹的房內,卻被輕拿輕放地放在了個軟墊子上跪好。
她爹就立於簾子後,冷臉瞧著那一直打開了三日的窗戶,還有窗外陷於氤氳霧氣中的山穀。
他倒著實沒想到自己這個寵壞了的女兒,能膽大妄為到唆使侍女帶她跳崖跑出劍莊。
若是此行她有個三長兩短.......時淵連想都不敢想。
時南絮忐忑不安地跪了一會,膝蓋有些麻了,然後她小心翼翼地喊了那道背影一聲,“爹爹?”
聽聞自己女兒喚他的時淵轉過身,怒火叢生,抄起一旁放著的木杖,走出簾子高高揚起了手中的木杖就想要乾脆打死她。
這時淵習武多年的力道打下來,就以時南絮的體質,不死也是半殘了。
時南絮下意識地閉緊了雙眼,手上揪住了墊子的錦布,默不作聲地做好了心理準備等待挨打。
時淵被她這任打任殺不怕死的模樣氣得不清,木杖在地上敲了幾下,他氣急敗壞地罵道:“你還有臉喚我爹?!給我滾出去!”
聽到自己爹讓她滾,時南絮慢吞吞地起身抬腿就準備往外走,卻聽聞身後來了一句,“你若是今日敢出這個屋子!老夫今日就打斷你的腿!”
時南絮利索地走回來,瞬間跪回了墊子上,抬起霧氣彌漫的淚眼,態度極為誠懇地認錯了,怯怯弱弱地說道:“爹,女兒知錯了。”
對上自己女兒朦朧的淚眼,時淵這才氣順一點,隻是在看到時南絮缺了一隻耳鐺的耳垂時,火氣又上來了。
但到底不忍心下重手,是以手中的木杖雖是高高揚起,下手打在時南絮身上的時候,卻是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訓斥了時南絮足足到晚間,眼瞅著要到她用藥膳的飯點了,時淵才沒再訓下去。
臨時南絮如釋重負要踏出房門的時候,身後的時淵冷不丁來了一句,“往後莫要再亂撿來路不明的東西回來。”
時南絮邁過門檻的足尖輕點,眉眼低垂。
江慕寒可不是來路不明的東西,他可是自己完成任務走完劇情的重要一環,可是她要結交為好友的人。
隻是被訓了一下午的時南絮實在是遭不住再來一輪念叨了,所以隻是輕輕地應了一聲。
這幾日時南絮也著實是累到了,由侍女們照顧著洗漱完後,沾上柔軟的床褥便沉沉睡去了。
過了幾日,午間清醒過來的時南絮突然想起來,還得去找主角攻江慕寒刷刷存在感,要與其結交為好友。
於是她便在酥雲的陪同下,到影衛堂尋到了影衛長,仰首問他,“阿影,這些日子怎得不見我撿回來的孩子?”
被問到的影衛長一愣,思及在狼山廝殺得遍體鱗傷的少年,沉聲答道:“回小姐,那孩子傷得重,近日還在養傷。”
聞言,酥雲心底嗤笑一聲,倒沒想到這孤劍山莊的影衛撒起慌來,連眼都不眨。
既然是在養傷,時南絮覺著自己也不好打擾,隻是交付了手中上好的傷藥。
但想起來之前看到血和屍首直接昏了過去的少年,她溫聲叮囑了一句,“那還請你們小心著照顧他,他似是有些怕血,而且他喜歡穿白色。”
怕血的影衛?簡直聞所未聞,令人發笑。
影衛長沉吟片刻,隻是簡短答道:“小姐放心。”
待到時南絮再見到自己親手救下來的江慕寒時,已經是數月之後的一個初秋之日了。
那日她正用了晚膳在山中的紫竹林漫步,路過林中亭子的時候正瞧見了個熟悉的白衣身影。
身形抽高了不少的少年手持冷劍,一抬腕,閃爍著冷厲寒光的劍尖便破開了五片竹葉。
他清俊卻又有些昳麗的眉眼映著這滿園竹葉,身形挺拔得如鬆竹。
白衣紫竹,這倒像是一幅描摹好的水墨畫一般。
“小公子?”
時南絮看到他都快練完劍了,這才輕聲喚著他。
聽到這細細柔柔的一聲,恍如隔世,江念遠翻腕收劍,清沉的眸光看向林間伶立著的少女,溫和且疏離地行了個禮,“大小姐。”
少女柔婉清麗的麵容映照著斑駁的竹影,一襲碧藍色褶裙,外罩了件白綢梅花紋的薄襖,踏過滿地竹葉行至他麵前。
時南絮眉眼帶笑地問他,“前些日子我去尋影衛長,他們都說你在養傷,如今你傷勢如何了?”
江念遠收起劍,聞言應了一聲,“多謝小姐關心,已經好全了。”
空氣中彌漫著絲絲縷縷極為淺薄的血腥氣。
時南絮秀氣的眉頭微蹙,湊近了少年身畔,疑惑道:“你又受傷了嗎?我好似聞到了血腥氣。”
突然湊近的少女和她疑惑的話語,讓江念遠僵住了,發現她隻是單純的擔憂和關懷後,繃緊的身體這才鬆弛下來,“我無事,小姐安心。”
日日夜夜沾染上的血味,一時半會間自然是難以散去的。
那一日遇見,時南絮難得地拉著江念遠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
說的話題有許多。
時南絮雖然性子靜,但也耐不住周圍的侍女除了恭恭敬敬地服侍她,根本不會多言什麼,就連酥雲也因著那次私自帶她下山的緣故被調離了她的院中。
在這種情況之下,時南絮好不容易遇到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難得的話便多了。
江念遠側首看著喋喋不休的少女,卻不覺得嘈雜,反倒不時會頷首以示回應。
以往在江家的時候,弟弟雖比他小,話如她一樣多,有些聒噪。
他看了時南絮良久,垂下眼眸看向了自己被她輕輕握住的手。
恰逢秋日風輕雲淡,耳畔竹葉輕吟,林間風拂過少女鬢邊的碎發,她耳垂間的玉珠輕晃,似是落水蕩開漣漪。
隻是時南絮也沒想明白為什麼撿回來的江慕寒會變成自己的影衛。
但劇情綱要沒寫,不過兩人既然是好友的話,江慕寒做自己的影衛似乎也不是多麼出乎意料的事情,畢竟影衛都是形影不離主人身畔的。
孤劍山莊的規矩是定下來的影衛由主人親自賜名。
時南絮翻看了影衛長給自己送過來的名冊許久,翻來覆去地看了許久。
裡頭都是單字的名,例如影衛長的影字,還有時淵身邊另一個影衛的夜字,還有墨、玄之類的便不必再提了。
都顯得有些陰鬱,寓意大抵都是藏於他人身後的影子。
看完後的時南絮猶豫了許久,抬眸詢問影衛長,“賜名隻可一個字嗎?”
影衛長下意識地看向了自己的主子時淵。
卻見那座上的主人頷首,示意他回答時南絮。
影衛長斟酌著詞句,最後按時淵的意思說道:“小姐若是想取多的字也可,這是小姐的影衛,全憑小姐決斷。”
有了名字的影衛,便隻聽從自己主人之令。
劍莊的規矩複雜,賜名前還有許多環節,例如什麼沐浴清心,還有給主人奉茶之類的,一係列儀式下來已是傍晚。
時南絮一直等到賜名的時候,都等得有些疲乏了,影衛長這才沉聲說道,“請小姐賜名。”
跪在地上的江念遠眉眼低垂,夕陽下的樹影輕晃,如同陰翳一般將林中少年籠著困住。
他耳畔隻聽聞麵前少女宛似是清泉流淌的婉轉嗓音。
“那便賜名長樂罷。”
淺予深深,長樂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