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時南絮迷迷糊糊地從榻上起身,習慣性地就喚了聲長樂。
然後隻覺眼前一閃而過一道黑影,長樂就已經站在了她麵前。
揚起的涼風輕輕拂過了時南絮耳邊的鬢發。
鬢發尚還殘留著露水潮濕氣息的長樂垂下眸子,才發現時南絮許是剛起身, 衣衫有些淩亂。
夏日的衣裳輕薄, 淺杏色的內衫領子有些低, 因著她起身的動作顯出一截柔軟雪白的脖頸,甚至有順著肩頸線條往下滑落的趨勢。
而且有幾縷烏發格外俏皮,如墨色的綢緞般滑入了衣領間。
長樂身量高挑,以他居高臨下的角度, 能夠極其輕易地看到這般動人的美人圖和時南絮仰首望著自己的朦朧睡眼。
烏發雪膚雲鬟香, 金釵散下紅羅帳。
驀然間, 在紅塵樓刺探江湖情報時聽到的豔詞, 就這麼莫名地在長樂耳畔響起。
他伸出微涼的手,在時南絮反應過來之前就收攏整理好她淩亂的衣裳。
長樂指尖無意間碰到了少女頸側的肌膚,觸手生溫如羊脂玉一般, 手不動聲色地頓住了一瞬間。
這不經意間的一碰,卻讓時南絮察覺到了他指尖的涼意, 讓她原本還有些迷糊的意識瞬間冷得清醒過來, 伸手便握住了長樂的手和袖擺。
入手一片濕漉漉的潮意,時南絮才發現長樂渾身都是濕的,大概是因為她突然喚他,所以長樂來得匆忙, 連銀紋麵具都沒戴上。
而當玄衣濕透緊貼在他身上, 合著那微潮的鬢發,便愈發凸顯出那精致如畫的眉眼,青絲不似尋常時候束得一絲不苟, 反倒有些淩亂地貼在臉側,臉色因為常年戴著麵具有些蒼白,於是透出一股易碎的琉璃剔透感。
“長樂你這是去何處了?”時南絮連忙下榻去拿了乾淨的帕子,抬手細細地為他擦拭去發間的露水。
平日裡時南絮知曉他都是隱匿了氣息和身形藏在屋子裡,可能是在房梁之上,哪裡會像今日一樣渾身濕透了地出現在她麵前。
長樂垂下了漆黑的羽睫,斂去了眼底的所有情緒,逆光站在時南絮的麵前,隻是沉默著抬手遞給她一個物什,卻也不說什麼。
時南絮定睛一看,才發現他手心裡靜靜躺著一朵毛絨絨的宮花,樣式她有些眼熟,是一隻潔白無暇的梨花。
她愣了片刻瞧了許久,恍然大悟。
這是前陣子去梁城的時候,自己看中了一朵白梅花樣式的絨花,但因為回山莊回得匆忙沒能夠買下來。
現在瘦削的玄衣青年渾身濕透,像是淋了雨的小狗一般,明明眉目冷清,手中卻拿著一朵女兒家毛絨絨的絨花,雖有些違和感,但是卻讓人有些心軟。
長樂見時南絮許久未曾接過他手中的絨花,烏黑濕潤的眸子黯淡了幾分,卻並沒有收回這白梨花樣式的絨花,而是低聲說道:“那日長樂見小姐瞧那枝白梅絨花瞧了許久,昨夜便去山下市集尋了許久,但未曾尋到白梅樣式的.......”
沉默寡言的他似乎還是第一回說這麼多話,卻神情莫名有些落寞。
時南絮眉眼都柔和了下來,側首說道:“長樂幫我簪上?”
長樂目光微移,就瞥見了時南絮纖長的眼睫,和那綢緞般烏黑發亮的及腰長發。
雪白的絨花就戴在了她發間,黑白交相映,分外奪目。
這個夏日過了之後,時南絮忽然就得知酥雲到了嫁人的年紀了,要離了孤劍山莊下山回鄉遠嫁了。
其實酥雲卻是清楚的,哪裡是她年紀到了要嫁人了,不過是自家教中少主的命令罷了。
他知曉墨瑾的脾氣古怪,向來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原本墨瑾安排自己潛入孤劍山莊獲取時南絮的信任,也是因為有著滅了孤劍山莊滿門,親手殺了時淵的心思。
起初酥雲想不通自家少主為什麼突然要他離開孤劍山莊回到紅塵樓,直到他看到花下伶立的少女時,倏地就想通了。
大抵是少主變了心思,不想屠了孤劍山莊了。
那日正值夏末,池塘裡儘是枯枝殘荷,墨色瘦長的影子倒映在水麵上,似水墨畫一般。
時南絮記得和酥雲熟悉起來的時候,也正是這樣的時節。
酥雲來到水上亭榭的時候,時南絮恰巧偷偷飲了些長樂給她帶來的梅子酒,瑩白的麵頰便染上了緋紅,像是上了層水粉胭脂一般。
亭中暑氣已是消散了不少,正吹起微涼的風了。
少女正握著手中的酒盞,抬起波光瀲灩的眼眸望向他。
見酥雲來了,時南絮直起身,殘如血色的夕陽洋洋灑灑地籠了少女一身。
酥雲聽見少女溫柔地問她,“酥雲明日便要下山了嗎?”
聞言,酥雲不曾言語,隻是抿著唇點了點頭。
時南絮牽過他的手腕,將自己手中的一對羊脂玉鐲子褪下,戴在了他的腕間,柔聲說:“要嫁去哪裡的人家?”
這些說辭,教中自然是早就為他安排好了。
於是酥雲沉吟半晌,答道:“回小姐,是青州人士。”
“家世可否般配,品行如何呢?”時南絮給他戴好了玉鐲後,又從袖中取出了一包銀錠放在了酥雲的手心中,一邊繼續問她。
“是個老實憨厚的人,在鎮上做帳房先生。”
酥雲照搬了教中安排好的說辭,隻是在時南絮看不到的角度,袖中的手已是攥緊了,骨節都泛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