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我們到京城了。”
眼見距離高大的城門愈發近了,長樂抬手扶正了時南絮的身形,在她耳畔輕聲將人喚醒。
滿麵倦容的時南絮睜開了朦朧的睡眼, 隻能聽到越來越近的官兵說話的聲音,說是要盤查路引, 還要比對通緝文書上的人像。
負責比對通緝文書畫像的一名官兵抬眼看到時南絮時,微微怔愣了片刻, 在看清她眼前纏著的白布時,不免生出了幾分惋惜。
生得這般溫婉清麗的美人,與京中的閨閣小姐又是有幾分不同的,氣質安然脫俗,倒像是山野空穀間長出來的曇花, 卻足夠令人一眼驚豔。
若真要細細說來, 同那紅塵樓裡的酥雲姑娘也是能夠一較高下的。
隻可惜了這雙眼, 若是能夠看見的話,想必定然是雙美眸。
不過,這般比較下來,這官兵自己都覺得有些失禮冒犯這位姑娘了,便收回了目光,隻是按照慣例問了一句她身側的玄衣青年, “她是你何人?”
長樂不動聲色地往身後回握住了牽著自己衣角的手, 清俊的臉上竟是多了分笑意, “回大人,她是我家娘子。”
果然,在聽到娘子兩個字的時候,手心傳來了時南絮指尖抓撓的觸感,卻不重, 反倒讓人憐愛不已。
好一番盤查後,這才放了兩人進京城。
隻是離得遠了那些官兵便不免竊竊私語了幾句。
長樂聽著那句隻可惜眼睛瞎了的話時,眸中的溫度倏然冷了下來,抬手輕輕捂住了時南絮的耳朵。
小姐自從不能視物後,聽覺便變得極其聰敏。
如果聽到背後有人議論雙眼,隻怕是會心傷。
越是想著,對那棠花清露之藥的蹤跡便不免更加在意了。
那廂酥雲正淡淡地問了李書生是否要為自己贖身時,順嘴就不軟不硬地刺了他一句。
“莫不是李公子也覺得紅塵樓歌伎的身份不堪不成?”
李公子正要張口辯解,卻見身形窈窕的酥雲姑娘將傘麵一轉,背過身去直直地迎上那對容貌過人的夫婦,隻給他留下了一抹漸漸遠去的身影。
李公子本來以為酥雲姑娘隻會與那對夫妻擦肩而過時,卻見酥雲上前,握住了那素衣女子的手,溫柔地喚道。
“時姑娘!長樂。”
時南絮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下意識地側過頭去,想要仔細聽個清楚,卻又覺得這綿長含著蜜糖般的嗓音有些耳熟,思量了半晌後,驀地笑了起來,回握住了酥雲的手。
“是酥雲嗎?”
這位姓李的書生在看到酥雲對那位姑娘的反應時,就悟了。
酥雲姑娘鮮少會出紅塵樓,甚至出現在京城的城門附近。
今日便是下著雨都要來,可見素衣姑娘對她的重要性了。
思及紅塵樓裡許多姑娘對酥雲的傳聞,說是酥雲姑娘在紅塵樓自幼待著,早就見識了不少負心漢的故事,隻怕是厭惡男人到了極致。
還有姑娘們猜測酥雲莫不是喜歡女子不成。
紅塵樓和那些貴家大族的夫人們也不是沒有過傳聞,相傳女子相愛,便美稱之為磨鏡。
如今看到酥雲對時南絮的反應,李書生的臉色不由得白了幾分。
他一直都很清楚酥雲待自己和待紅塵樓裡其他賓客的笑意並無多大區彆,可如今在酥雲的臉上,李書生卻看出了可以稱得上是繾綣的溫柔之色。
李書生去了紅塵樓那麼多回,從未見過酥雲臉上有這般真切含情的笑意。
正是因為在意,李書生才能夠看得分明。
那雙波光瀲灩總是似是含情而非的眸子裡,此刻深藏著不願吐露出來的情意。
很明顯就是對著那位容貌清麗柔婉的姑娘的。
大概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此時此刻打著傘的李書生能夠得到一個清晰無比的答案。
酥雲姑娘對這位姑娘心存難言的愛意的。
可那位盲眼的姑娘,似乎並不知曉。
因為她皎潔如玉的臉上,隻有對故人相逢的意外和欣喜之色。
長樂在看到酥雲的時候身上的氣息就冷了,與身畔裹挾著寒意的細雨並無多大區彆,隻是冷聲道:“此處人多眼雜,你可曾為小姐安排好了住處?若是銀錢不夠的話,我這有。”
酥雲暗自撇了撇嘴,若是他在紅塵樓這等銷金窟待了這麼多久還買不下一座宅邸的話,未免太丟魔教的麵子了,“長樂放心,我在城西賃了間兩進的院子。”
時南絮聽了長樂的話,不由得有些意外。
她還是第一回聽到長樂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說那麼多話。
不過她知道長樂和酥雲一直是有點不對付的。
起初酥雲在自己這還算正經,也是標準的侍女模樣姿態,但不知是不是時間長了就暴露了那同樣愛玩的本性。
時常給自己出謀劃策,如何才能摘下長樂臉上的銀紋麵具。
長樂平靜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神情有些失魂落魄的青衫書生的身上,淡淡道:“那是你的夫婿嗎?”
時南絮聽了長樂這話,不由得抿唇笑了起來,習慣性地打趣酥雲。
“酥雲有喜歡的小公子了?品性如何?”
她看不見,並不能第一時間察覺出兩人指尖的暗流湧動。
酥雲臉上的笑意,在長樂問出夫婿那句時,便淡了不少,抬眸目光微凜地看了時南絮身側的玄衣青年一眼。
“是私塾裡的先生。”酥雲口中照舊聲音輕快地說著,隻是側目看了眼那逃也似地離開的青衫公子,“並不熟識。”
對上酥雲冷情的目光後,李書生臉色煞白落荒而逃,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像一條落水狗似的跑走。
以至於私塾裡出來的學生看到了他,招呼問道:“李夫子!你怎麼有傘不打呀?”
李書生未曾應答,隻是往前走著,一心想要回到家中。
酥雲在時南絮身邊待的日子久,是以清楚她的身子骨比起常人來說要弱些。
不然也不至於身為個孤劍山莊的獨女,卻連輕功都修習不了。
酥雲初到她身邊的時候,便能夠聞到她身上清冷的藥香。
孤劍山莊的莊主待自己這唯一的女兒如何仔細自然是不必說的,多年的藥膳養著,也算是調理好了不少。
雖說比不得他們這些習武之人,但也不至於每年病上一場,但還是腰身纖細,一手盈盈可握的身形。
酥雲自看到長樂在時南絮身邊就憋著一口氣。
畢竟在他成為時南絮的影衛來到她身邊時,一直都是自己陪伴在小姐左右。
若真要說,起初隻是迫於魔教的任務潛藏在孤劍山莊,可到後來酥雲自己都分不清是為何能夠照顧時南絮到那般仔細的地步。
酥雲一直跟在兩人身畔,看著烏發雪膚的少女是如何自如地將手搭在長樂骨節分明的手中,由他攙扶著邁過門檻。
裙裾掃過墨色的門檻時,似是盛開了一朵清雅的花。
“小姐。”
左耳邊響起了女孩們俏生生的呼喚聲,時南絮著實沒想到院中竟然還被安排了三兩位侍女。
她輕聲問了酥雲一句,“酥雲你如何在京中做些什麼?”
酥雲直接擺出了早就編好的說辭,笑道:“奴婢在京中開了間脂粉鋪子,生意倒是還算不錯。”
原來是發財了。
雖然時南絮不曾了解過很多孤劍山莊之外的事,但對京城這等貴人遍地的地方還是略有耳聞的。
“小姐平日若是閒暇煩悶的話,可以在鋪子裡玩。”酥雲清楚時南絮的喜好,便拿吃食之類的誘惑她,“鋪子裡的廚子是宮裡退下來的大廚,會做許多少見的果子和肉菜。”
越聽下去,時南絮就越發有點想去了,於是抿唇抬手輕輕地勾了勾長樂的指尖。
在山中的時候長樂做的吃食都好吃,隻是時南絮不免對這京中的糕點吃食有些好奇。
長樂垂眸,看著自己被柔若無骨的手指勾住的食指。
她總是這般,如有什麼想要的,便會勾著自己的手溫溫軟軟地詢問。
到後來,甚至不用開口問,隻要一勾上他的手指,長樂就能猜到她想要什麼。
但無論什麼時候,她的小動作,總是能讓長樂心軟。
“小姐若是想去的話,由院中侍女帶你去也可。”
院中的侍女是昔年孤劍山莊派出去做任務後,於是幸免於難的零星幾個。
影衛和莊子裡的侍女有獨門的傳信方式。
所以這幾個,是信得過的。
“這一路想必舟車勞頓,小姐不如隨奴婢去屋中休憩片刻?”酥雲不動聲色地占了長樂在時南絮身畔的位置,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不說還好,時南絮感覺還能撐著。酥雲這麼一說,馬車上和船中顛簸的疲倦便席卷而來,眉眼間不免顯出幾分倦色。
睡得不好,思緒也要遲鈍上幾分,便由著酥雲攙扶著自己進屋換下衣裳洗漱後躺下了。
屋內燃著的香味有些熟悉。
意識已經有些困頓不清的時南絮輕聲問道:“這香的味道好熟悉。”
酥雲為時南絮掖被角的動作微微頓住了,然後才輕聲回答:“回小姐,這是你在殷家時親自調的安神香。”
榻上漸漸睡去的少女迷迷糊糊中側身,素白的衣衫便有些淩亂微敞,顯出一截修長如玉的脖頸。
在目光掃過她瑩白的頸側上的朱砂痕時,酥雲的眸光瞬間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