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長的日子裡,時南絮一直待在長樂身邊,這是誰留下的不言而喻。
而且從時南絮這白皙柔嫩麵容中盈盈動人的春色來看,想必少不了那小子多日澆灌嗬護的功勞。
酥雲自幼就在紅塵樓中長大,對此事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縱然心中閃過無數殺意,但抬起手,酥雲卻隻是為榻上安睡著的少女細細攏好了衣襟,才起身離開屋子。
偏廳內一片死寂。
“你想清楚了?真要入那點朱門?”酥雲倚靠在交椅上,支著額頭,手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隻玉蟾蜍,抬眸望著對座端坐如鬆的長樂,拖長了語調詢問他。
長樂垂下眼簾,側臉隱沒在窗邊的一株文竹斑駁的光影中,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語調沉靜,“嗯,如今隻知棠花清露在京城中,但究竟在何人手上並不清楚。”
“你方才也說過了,隻知道宮中那位名為寒衣的閹人那興許有什麼線索,點朱門中關係錯綜複雜,但搜尋線索最是快。”
酥雲眼眸半闔,朱唇輕啟,柔聲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世人皆道朱血一點,索命勿入。若是進了那點朱門,可千萬記得全須全尾的出來.......”
“否則小姐若是知曉了,隻怕是要憂心傷身。”
長樂已是起身立於窗邊,抽出了腰際佩戴著的南孤劍細細擦拭著,寒光乍現的劍刃上倒映出他溫潤的鳳眼,卻並無幾分溫度,“我清楚,你需要做的隻是在我前去取人性命之際,護小姐安穩。”
也不知是不是離了孤劍山莊,沒了莊子裡的約束後,酥雲與自己的脾性似乎越發不對付了起來。
但兩人素來都是獨來獨往慣了,也並無多少交際。
“你且放心,小姐在我這裡,定是綾羅綢緞珠釵不愁。”眼前又浮現出那瑩白頸側的紅痕,眼眸微闔的酥雲突然沒來由的刺了他一句。
顯然是暗暗說時南絮跟在他藏在那山村裡的時候受苦了。
冷光一閃,南孤劍已經架在了酥雲頸側。
在時南絮麵前向來都是溫柔體貼的長樂,此刻卻是麵無表情地垂眸看著嫵媚動人的酥雲,劍刃隻消再壓下去半分,隻怕麵前的人就要血濺當場了。
“我是小姐的影衛,若是她受傷了,我定取你項上人頭。”
酥雲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還抬起手指推開了頸側的劍刃。
南孤劍鋒利,推開劍的時候劃傷了他的指尖,沁出幾顆殷紅的血珠。
他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臉上的笑意也散了溫度,酥雲就這般仰首巧笑嫣然地問長樂,“你碰了小姐?”
雖是笑著,卻是笑意不達眼底。
長樂收起了劍,聞言垂眼看著座上的人,冷著臉未曾說話。
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即使不言也酥雲心裡清楚。
“我就知道,小姐自從有了你這個影衛,心就已經偏了。”酥雲突然略帶自嘲地笑了笑,但最後也隻是掩麵笑著道:“也怪我武學根骨不如你,護不住她。”
兒時被挑去飲下藥訓導後去了紅塵樓中,便鮮少習得除卻輕功後旁的武功。
一是為了教中左護法好拿捏他這個右護法棋子,而自然是因為打探消息,隻需要輕功了得便足矣。
長樂劍眉微蹙,看了麵前女子臉上的自嘲之色良久後,說道:“你不必這樣想,你我都是負責守護小姐安危之人,無需較個高下。”
他難得多了些言語,“若是往後有什麼危險,我便是負責墊後的,而你輕功了得,隻消帶著小姐離開便是。”
酥雲像是第一回認識這個總是沉默寡言,除卻和時南絮說話便不與旁人有過多交際的影衛長樂。
他著實沒有料想到,長樂能夠為時南絮做到這一步。
良久,酥雲忽然歎了口氣。
“既然如此,你且放心去那點朱門罷。”
時南絮沒想到自己居然一覺睡到了第二日清晨,眼上還敷著浸透了藥的綢帶。
也不知是不是那山中大夫的土藥真起了幾分效果,時南絮發現自己的眼睛居然能夠隱約看出些許光影。
雖然還是看不清楚的,但至少能夠看到光影的區彆。
“小姐,你醒了?”
身畔似是來了個黑影,遮住了簾子外若隱若現的光,約莫是昨日院中的那幾位侍女。
她攙扶起時南絮坐起後,仔細伺候著她洗漱完。
都洗漱完了,長樂還沒來。
“長樂呢?”
侍女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時南絮是在說昨日那個冷著俊臉的玄衣公子,隨即道:“酥雲姐姐同我們說,他今日去鏢局了。”
鏢局?
時南絮秀眉微蹙隨即鬆開。
也是,長樂那一身武學功夫在京中無處施展也是浪費了。
晨間,時南絮由侍女攙扶著在院中逛了逛,便想起了昨日酥雲同自己說的,可以去脂粉鋪子裡玩,就由侍女領著自己去東長街上。
正在街上走著,遠遠地忽然傳來了陣陣鐵蹄踏過的聲響。
原是不遠處一列錦衣衛騎著駿馬,不知又要前去何處捉拿官員。
還有人的厲喝愈發靠近。
“督主辦事,清道!”
街上行人頓時人心惶惶,卻迅速散開站在了街道兩側。
侍女忙攙扶著時南絮往一旁的零嘴鋪子裡走,卻有些來不及了。
為首的墨色駿馬背上坐著位貌若好女的男子,身穿罩了紅紗的藏青色蟒袍,手執韁繩,眼尾一顆淚痣顯得那穠豔的眉眼頓時活色生香了起來。
隻是眉眼昳麗,卻看著有些涼薄寡情。
時南絮聽著那亂糟糟的馬蹄聲,一時間有些分不清該往何處躲,正要詢問侍女,卻能夠感覺到眼前的光線似是被擋住了。
街旁亭亭玉立著的少女下意識地扭頭,卻忘了自己已是看不見了,隻能感覺眼前似是有個人,帶起了一陣帶著柔而不媚的香氣。
時南絮身邊的侍女已是被嚇得噤了聲。
原來那眉眼昳麗的督主寒衣不知何時,收攏了韁繩防止傷到人,此刻正騎坐馬背上,腰佩繡刀,垂下淩厲的鳳眼淡淡地看了眼時南絮。
江慕寒居高臨下地垂眼掃過眼蒙白綢帶的少女麵容,眼尾的紅痣似滴了血一般。
方才遠遠看來這少女窈窕細致的身形有些熟悉,尤其是那一眼便覺細軟的腰肢最是奪目,如今仔細看來,原是昔年在梁城見到過的閨中小姐,也不知為何來了這京城中。
她正仰首,神情有些脆弱的茫然。
少女白皙的額前掛著一枚碧玉額飾,眉尖若蹙,倒像個年畫美人一般。
江慕寒收回目光,淩厲的眼神看過她身畔的侍女,陡然彎了彎色澤略顯蒼白的唇,頓時將侍女嚇得麵如土色,可他卻好似因為嚇到人後心情好了許多一般。
錦衣衛隊的指揮使戰戰兢兢地縱馬來到江慕寒身畔,問道:“督主,今日那盧侍郎.....”
顯然是在問他還要不要去捉拿那人。
江慕寒不答,隻是調轉了馬頭,縱馬往前繼續馳騁。
目標明確,便是不說也很明顯是要做什麼了。
指揮使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今日督主的心情似是好些,想來捉拿而來的盧侍郎,應該能少遭些罪。
“姑娘,還望莫要介懷。”
要隨行前往江慕寒身邊的指揮使離開前,低聲同麵色慘白的侍女致歉了一聲,便離開了。
說來也是巧,也不知這是誰家小姐,如果那眼睛能夠看見的話,隻怕是會被督主嚇到花容失色。
若是再重些,指不定回到家中就得大病上一場。
督公明明生了張穠麗如此的臉,在京城中卻向來是用於止兒夜啼的“好名聲”。
感覺到那道黑影離開了的時南絮有些疑惑地問道:“方才那人是誰?”
侍女這才回過神來,頷首低眉道:“回小姐,是錦衣衛隊的指揮使在辦事呢,咱們可千萬彆多問。”
都這麼說了,時南絮自然也生不出什麼好奇心了。
指揮使還從來沒見過督主能對哪家小姐這般和顏悅色,心中雖是好奇,但麵上卻是半分不敢過問。
但江慕寒向來最是善於觀察人心,自然是看出了他心中的好奇之色,秀氣眉下的一雙鳳眸微抬,笑了起來,“不要給本督主做些麻煩事。”
與他這等臭名昭著的閹人糾纏在一起,可不是什麼幸事。
時南絮卻是沒想到這夜裡,長樂才養好了傷,便膽大包天到夜探了皇宮。
足尖無聲地踩在琉璃瓦上,簷上身影如一隻隱匿在夜色中的黑豹,長樂蹲在這傳聞中閹人的簷上,握住了心口處掛著的那枚檀木珠子。
仿佛這顆珠子還殘留著時南絮贈予他時的溫度。
時隔多年,他又再度戴上了象征著影衛身份的銀紋麵具。
並非他未曾選擇易容術。
易容術是魔教中人所用的,正派素來是看不慣這種邪門歪道,是以也隻有魔教弟子才會易容術。
指尖無聲地揭起了一片明瓦,顯出了殿中景致。
簷下的屋內點著宮燈,忽視殿中朦朧的光影和拉長了的人影,倒像是青天白日一般。
然而在看清屋內抬手褪下玄色披風的人麵容的一刹那,長樂的臉色變得煞白如雪。
驀地,殿中響起了一聲含著森冷殺意的厲喝,伴隨著一支閃著寒光的銀鏢。
“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