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那張與自己無分毫不同, 唯獨眼尾多了點朱砂記的麵容的一瞬間,恍惚間,長樂的腦海中閃過許多話和畫麵。
也憶起了還在江家時, 弟弟是如何仰慕自己這位兄長的。
自己生性喜靜,於是粉雕玉琢的孩童就總喜歡在他窗邊探出頭, 脆生生地喚他阿兄。
而還是江念遠的自己總會擱置下手中的羊毫筆,走出書房, 將本來想來尋自己一起玩耍的弟弟拉進書房裡,按著他一起念書寫字。
阿弟性子天真好動,便總是會拉著他一起去玩。
時至今日,長樂每每想起江慕寒的畫麵,依舊是那年春日柳蔭, 乖巧好動的孩子用墨筆將自己的臉蛋畫成大花貓然後來逗自己兄長笑的模樣。
在尋到江慕寒之前, 長樂設想過無數可能有的情況。
但他總是將情況下意識地往好了想, 希望阿弟是被好人家救了去。
可唯獨沒有想到過,京城中臭名昭著的閹人,會是江慕寒。
也就是這一晃神之際,銀鏢擦過了銀紋麵具的係聲,強烈的氣勁竟硬生生將這麵具打落了。
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喚回了長樂所有紛亂不堪的思緒。
尚未想好所有該說的想說的話,長樂下意識地運起輕功就想要離開。
卻沒想到屋內的江慕寒反應如此之快。
當年被弄進宮中險些成了皇帝孌童的變故使得他變得同兄長一般, 喜好僻靜, 因此他的住所都無多少伺候的太監和宮女。
在長樂方才出神的時候, 江慕寒已經抽出繡春刀,足尖點過樹梢上了房簷,幾步間就已經近了長樂的身。
身後帶過寒刃森冷的風,刀刃倒映著疏冷的月光。
身形高挑的玄衣青年側身閃過了江慕寒的刀尖。
長樂手中拿著銀紋麵具,且不願與其糾纏, 因此打起來不免有些束手束腳的。
再加上身上的傷還未養完好,因此是堪堪抵擋著,但畢竟是孤劍山莊出來的影衛,武學根骨也是絕佳的,一時間打得也是不相上下。
眼見著前麵的人一直不願以正麵示人,而且他手中還拿著麵具,眉目昳麗卻冷漠的江慕寒眉間微蹙,已經是沒了再糾纏打鬥下去的耐心。
長樂感覺到身後一陣黑影掃過。
再看去,眾人口中的玉麵閻羅督主已是負手立在了麵前的簷角之上。
瘦削的脊背挺拔如鬆,左手握著一柄花紋繁複的繡春刀,嗓音細柔而淡漠,“還跑嗎?”
月影籠於江慕寒身上,如同一把斂了血氣的匕首。
長樂站定,不再用輕功,靜靜地看著眼前人。
冷光一閃而過,鋒利的寒刃抵在了長樂的頸側,氣勁銳利,已是劃開了一道殷紅的痕跡。
然而,轉過身的江慕寒在看清自己一直追殺的人的臉時,沉靜淡漠的麵具終究是不複存在碎裂開了,如墨漆黑的瞳孔急劇收縮為一點墨痕。
便是死了,江慕寒想著自己也不會忘了這張臉。
忘不了那夜救走江念遠的少女,和她耳後的紅痣,忘不了自己的兄長。
日日夜夜,已是成了他的夢魘。
他時常會想,若是往後來日能夠見到兩人,他會問些什麼。
這麼多年來的執念早已化為了一句話,如烙印般鐫刻在江慕寒的心尖,每至深夜便灼熱發燙得生疼。
“為什麼當時帶走的是阿兄,而不是我?”
但自從將那天子寶座上的人二兩肉剁了去後,江慕寒已經許久未曾再見這個夢魘了。
晚風拂過,兩人略微淩亂的鬢發被掠起,衣角獵獵作響。
夜色寂靜如水,幾乎要將人溺斃其中一般。
最終,是長樂開了口。
這一聲呼喚,跨過了兄弟二人十多年之間的歲月長河。
“阿弟。”
江慕寒蒼白的唇抿緊,幾乎繃成了一道直線,握在刀柄上的手骨節分明,卻握得極緊,指節略微泛白。
他漆黑的羽睫低垂,最終手腕翻轉收了手中的刀。
寒刃入鞘,擦過刀鞘時發出利響。
江慕寒抬眼看著眼前與自己容貌一模一樣的兄長,看了良久,抿出一個略顯脆弱的笑,看得長樂心臟似是被一隻無名的大掌給攥緊了,愧疚難受到無法呼吸。
“阿兄,你終於找到我了啊。”
不知是未曾看出長樂眼中的愧疚,還是有意的,江慕寒又輕輕說了句,“我還以為,你此生不會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