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最近發現教堂前來聆聽聖歌的信徒裡多了一張陌生的麵孔,他總是在每天午後臨近傍晚的時候出現。
隔著人群,台上衣著厚重莊嚴的神父湖藍的眼眸對上了這個貴族青年灰藍憂鬱的眼睛。
見神父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矜持禮貌的青年對他禮貌性地微笑。
加百列無聲地移開了目光。
教堂裡的貴族夫人們時而會議論起這個青年,說是前不久失去父母的諾曼特家族裡的少爺。
諾曼特家族自從失去了諾曼特公爵後,雖然家族的繼承人承襲了爵位,但曾經風光一時的諾曼特家族已經隱隱有沒落的征兆了。
起初加百列以為這隻是一個信仰神明聖潔輝光的無助青年,直到他發現這家夥的目光總是追隨著唱詩班領唱的少女,他這才意識到這家夥想要做什麼。
但神主似乎沒有任何想要驅逐他的想法。
既然神主沒有拒絕她信徒的靠近,身為神明信使的加百列自然沒有理由把他趕出教堂。
可是加百列想不通,神主為什麼會準允一個如此脆弱不堪的人類靠近她。
甚至這個家夥還會每天都帶來了一束白玫瑰,純白的花瓣上還帶著清透的水珠,一如接受花束的少女臉上明媚柔和的笑容。
冰冷的十字架被五指狠狠地按進了掌心,有些硌手。
但加百列卻毫無所覺,直到看著少女輕盈靈動的身影跟著那個貴族青年離開後才緩緩鬆開手。
他低下頭,看著手心的刻痕出神。
空曠的教堂大廳突然響起了時南絮清脆的聲音。
加百列猛地循著聲音抬頭看去,就看到背光而站的少女朝著自己揮了揮手,笑著同他告彆。
“神父大人,我去看看東城區的孩子們還有莉娜小姐。”
路西菲爾的目光在加百列握得骨節都有些泛白的手上縈繞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看了許久,然後才禮貌疏離地朝他致以告彆的笑容。
成功捕捉到了向來慈愛悲憫的神父眼中一閃而過的慍怒之色。
路西菲爾心底不由得啞然失笑。
他很早就同加百列說過了,他們這些天使都是同類。
隻要一天不能夠得到神主的愛和注視,他們的靈魂就一天不能夠安靜下來。
時南絮帶著珀西趕在太陽落下前到了東城區,打開木門的時候,一樓向來聒噪的孩子們都不見了,隻有上層的閣樓傳來了若有若無的哭泣聲。
小閣樓是莉娜居住養病的地方,因為閣樓頂上有個天窗,夜晚打開的時候就能夠看到漫天星辰,平時空氣流動也好些,有利於莉娜養病恢複。
一聽到孩子們的哭聲,時南絮就直接鬆開了身邊珀西的手,直接往三樓的小閣樓趕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躺在床上臉色灰白、奄奄一息的莉娜,平時活潑好動的孩子們都趴在她的床邊抽噎著哭泣,而且似乎是怕驚擾到昏睡失去意識的莉娜,他們都自覺地放輕了哭泣的聲音。
以時南絮的角度,隻能看到孩子們纖瘦顫動的肩頭。
這些孩子都很喜歡莉娜,因為她情況好些的時候,經常會給他們做奶油蘑菇湯。
木門打開的時候發出吱呀一聲響,趴在床邊的孩子們齊齊抬起頭看向門外,一個個哭得眼眶通紅得跟小兔子一樣。
在看到時南絮的時候,他們的眼睛都亮了幾分,其中一個蒼白瘦弱的小女孩啪嗒啪嗒地跑到了時南絮的麵前,她沒敢靠近時南絮身邊站著的珀西。
她仰起頭,淚汪汪的眼睛看著時南絮,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道:“奧菲洛特姐姐,莉娜她好像快要死去了。”
時南絮隻一眼就看出來莉娜的情況有多糟糕了,她側頭看向珀西,叫他幫忙把孩子們帶出去,她要為莉娜檢查和治療。
結果這一檢查治療,就一直持續到了晚上。
路西菲爾在看到時南絮略顯蒼白脆弱的臉色時,眼眸深處閃過一道暗芒,視線落在了床上躺著明顯氣色好了很多的莉娜臉上。
看來神主又為這個人類動用了光明之力。
“奧菲洛特小姐,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需要我的幫助嗎?”路西菲爾伸出手攙扶住了她。
腦袋都有些混沌的時南絮點了點頭,眉頭不適地微蹙著,隻有靠著路西菲爾才能勉強站穩,在失去意識昏睡過去前輕聲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麻煩您了,諾曼特先生,將我送回到教堂裡。”
夜幕下,黑漆金紋的馬車停在了教堂的大門口前,加百列像往常一樣提著一盞燈等待著少女的歸來。
沒想到卻等來了抱著少女的貴族青年。
昏暗中那雙一直平靜柔和的湖藍眼眸冷了幾分,就像是結了層薄冰的湖麵。
加百列直接伸手從這位青年的懷裡接過了昏睡中的少女,勉力維持著自己身為神父的禮儀,“感謝你,諾曼特先生。”
“東城區的莉娜小姐病發,奧菲洛特救下了她。”
言簡意賅地陳述完今晚所發生的事情後,路西菲爾就頭也不回地進了馬車,消失在了夜幕裡。
留下了身姿頎長的加百列,他站在原地站了許久,垂眼看著在自己懷中睡得並不安穩的少女。
她秀氣的眉頭微蹙著,似乎不太舒服,但瑩白的臉頰卻泛起了淺淡的紅暈,在朦朧的月光下像是含苞待放的紅絲絨玫瑰一般動人。
而且她似乎很熱,有些淩亂的黑色發絲貼在臉側,和加百列柔順的黑發交織在一起,顯出一種莫名的潮濕感。
時南絮感覺恍惚間自己的意識像是回到了在伊甸園中的神軀裡,可她被泥沼般的夢境糾結著,難以蘇醒過來。
時南絮並不知道,在伊甸園中負責守護她的米迦勒察覺到神軀上越來越淺薄的光明之力,向來冷靜理智的天使長米迦勒第一次慌了神。
神明不能夠就這般輕易地拋棄自己的信徒,即使是創世神也不能。
慌亂之中,他想到了前不久和加百列一同幫助神恢複光明之力的獻祭之術。
恍惚中,時南絮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充斥著冰冷清新氣息的懷抱裡,卻說不出哪怕是半句話。
等到被毫無預兆地分離然後徑直地壓製下去,神情茫然的時南絮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個什麼樣的夢,哭得眼睫濕潤間她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卻隻能觸碰到輕盈如風一般的羽毛。
指尖穿過冰涼的金色長發,然後像是抓住綢緞一般緊緊地攥在手心裡。
時南絮感覺自己眼前暗無天日的黑夜裡閃過一道白光。她緩緩睜開了雙眼,發現自己正被加百列抱在懷中進入了教堂神殿。
“加百列.......”
寂靜的神殿中,突然傳來了一聲有如夢囈的呼喚。
加百列停住了腳步,垂眼去看她,待到看清她狀況時皺起了眉頭,“神主?”
少女淺金色的眼眸有些渙散,失去焦距後呈現出一種朦朧聖潔的美感。
時南絮像是柔若無骨一般摟住了加百列的脖子,循著光明之力的氣息靠近了他,朦朧之中時南絮感覺到了光明之力的源頭,本能地想要靠近些然後汲取些純淨的力量,好能夠讓自己恢複過來。
加百列清晰地感知到了少女縈繞在自己唇瓣的輕淺呼吸,發現她想要得到什麼之後,溫柔慈愛的神父輕歎了一聲,像是在教育貪心的孩童一般在時南絮耳邊輕聲說道:“神主,等會夠了的話可不要流淚。”
神明信使冰涼的唇覆上之時,時南絮感覺到了絲絲縷縷的光明之力像是甘冽的泉水一般流入唇齒間,讓她治療莉娜產生的乏力感消散了不少。
神軀疊加而來的感觸讓時南絮蒙上水霧的眼眸漸漸渙散,不時發出幾聲支離破碎的哀泣。
加百列從未想過自己的神主會這樣的熱情令他難以拒絕,每一次送入花園中磅礴的光明之力,都會使得她淺金色的眼眸中溢出淚水,緊緊地抓住神明信使的肩膀。
在這個未曾點亮燭火的神殿中,叛神的背德感讓如聖父般溫柔的加百列少見地拋卻了冷靜和理智,將對神所有的敬仰與傾慕之情都交付給了她。
潔白無暇的冰冷神像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
眼睫濡濕的少女口中還銜著加百列贈予他的銀十字架項鏈,因為剛剛在拋送之際不時會碰到臉頰,時南絮便索性咬住了銀十字架項鏈,然後抬眸看向了因為祂而失控的加百列........以及他身後的神像。
加百列離開他的神明時還帶出了無儘的雪泉,順著冰冷的大理石麵蜿蜒而下,柔和的藍眸中還殘存著尚未消退的饜足色澤。
他以溫柔悲憫的聖父姿態俯身,輕撫過時南絮的臉側,拭去她長睫上還掛著的淚珠,在少女的眉心落下了個安撫意味的吻。
“神主,晚安。”
得了便宜不會賣乖的時南絮強裝淡然地從未提過教堂神殿的事情,加百列也沒有提起過,隻是依舊溫柔地注視著她。
但發現時南絮喜歡喝人界裡熱過的羊奶後,加百列每天臨睡前雷打不動地會給她送來一杯,然後等到她全部喝完後,才會噙著柔和的笑意離開。
搞得時南絮都懷疑究竟她是神主,還是加百列是神主了。
不過吃虧的是加百列,她也不曾和他計較這些小事情。
離開天國的日子就在等待主角受奧利弗爾誕生中一天天過去。
名為珀西·諾曼特的貴族青年仍舊每日都來帝國大教堂,隻是多了一項日常活動,會在時南絮的帶領下前往懺悔室。
時南絮問過他為什麼要懺悔,憂鬱冷清的珀西聞言笑了笑後說:“我肯定是身懷罪惡,所以神不曾賜予我幸福和快樂。”
但這一天,珀西卻反常地沒來懺悔室,下午也沒來聆聽聖歌。
排練完聖歌的時南絮準備像往常一樣前往東城區看望那些孩子,卻突然在路上被諾曼特家族的老管家給攔了下來。
銀發束得一絲不苟的老管家看著氣喘籲籲累壞了,卻一刻不敢停下來地對時南絮說道:“奧菲洛特小姐,珀西少爺他被擄到了郊外,請您幫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