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南絮身為學校裡藝術舞蹈團的成員之一，自然是沒有拒絕的理由的。
隻是在看到節目單的時候，時南絮微微愣住了，她不確定地看向了林皓，“你確定讓我領舞孤鶴州嗎？”
林皓笑著點了點頭，還手舞足蹈地似乎想要給時南絮具象描述出舞台，“絮絮你肯定可以的話，到時候還有吊威亞的環節，你想象一下，仙氣飄飄的白鶴仙子從天而降，那舞台效果肯定能封神。”
說完還未等時南絮作出反應，林皓便拿著節目單跑遠了。
遠遠傳來他的聲音，“絮絮加油排練啊！”
臨近畢業晚會，學校裡一連安排了好幾場彩排，但無論是安排在什麼時候，沈若總是會如約出現在觀眾席，笑著對上時南絮看過來的目光，然後.......帶她去醫院檢查調養身體？
說是怕她練舞太累，然後對身體不好。
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到底是出於好心，所以時南絮也沒有過問什麼。
畢業晚會前夕的彩排一直到晚上九點才結束，還沒來得及換下舞蹈服飾的時南絮剛結束排練，就看到了在後台等候自己的沈若。
後台的燈光昏暗，沈若高挑的身影陷於陰影中，模糊的燈光柔和了他的輪廓，看著卻顯得十分孤寂。
然而這份孤寂卻在看到朝自己撲過來的少女時全數驅散，沈若穩穩地將人擁入懷中，垂眸對上了時南絮亮晶晶得像星光般的眸子，“彩排結束了？”
“嗯！”時南絮脫離他的懷抱，原地轉了個圈，優雅地停下來，眉眼帶笑地問他，“我跳得怎麼樣？”
沈若眨了下眼，笑容柔和如春風，“表現完美，我的小舞蹈家。”
被誇得這麼誇張的時南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你期待明晚的正式演出嗎？”
“當然了。”
畢業歡快卻夾雜著憂傷的氛圍在晚會這天夜裡達到了頂峰，每首關於彆離的大合唱，都有學生們忍不住眼中的淚，就連主唱的學生唱著唱著都帶上了哽咽的哭腔。
《孤鶴州》的舞蹈節目作為壓軸節目出場。
身上綁好安全設施站上高台的時南絮垂眸看了眼高度，深深地吸了口氣，舒展雙臂，舞蹈服所帶的羽翼宛如真的白鶴翅膀般舒張開，她抬腳勾住環，朝著台中央的位置一躍而下。
瑩白的光束打在了少女的身上，四肢修長勻稱，頭上戴著紅色絨球，雙翼展開。
恍然間看去，宛如一隻白鶴破空而來。
然而就在時南絮降落到半空之時，變故驟生，台下的尖叫聲刺激的人耳膜生疼。
威亞的鋼絲在眾人眼前繃裂，轉眼間，空中的時南絮就像是掙脫了所有禁錮，但卻折去了羽翼的白鶴般迅速墜落。
在看到鋼絲斷裂的那一瞬間，時南絮的腦中陷入了空白。
耳邊是獵獵作響的風聲，她望著頭頂漆黑一片的夜空，無邊無際的黑暗似是要將她吞噬殆儘。
而就在這黑暗中，時南絮恍然間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麵孔，還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如潮水般湧動彙聚將她徹底淹沒。
“我的絮絮，安康喜樂一生就夠了。”
“殿下莫怕。”
“小姐在哪，長樂的家就在哪。”
“彆走.......”
“小姐，酥雲想您了。”
“無論你想要做什麼，師尊都在你身後。”
“絮絮，我不想被你拋下，便是被你殺上第回，我也心甘情願。”
........
無數的人聲在呼喚她，將她藏在最深處的記憶和情感儘數翻了出來，從最早開始的記憶、所有任務世界循環往複的記憶，再到這個任務世界的時間線被沈若撥前的記憶，紛湧而上，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腦中空白一片的時南絮隻能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安全的懷抱中，還聽到了來人清晰的骨頭碎裂的聲音。
她抬眸，對上了沈若那雙在燈光下流光溢彩的眼眸，裡麵隻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數不清熟悉的麵容如麵具般和沈若的臉重合，而後如紙片般碎裂開，直到再次重合。
先是長樂清俊的麵容......而後是小醜德文特塗滿油彩豔麗詭異的臉........
時南絮恍然發現，沈若眸中的光彩並不是燈光，而是整個世界如崩壞炸開的玻璃碎片般折射出來的光芒，溫柔得過分了，令她眼睛生疼。
水汽上湧，模糊了眼前的視野，時南絮死死地咬著唇，幾乎咬出血腥味來，她睜著霧氣朦朧的淚眼，顫抖地抬起手，指尖細細描摹過沈若熟悉的眉眼，停留在了他的眼尾。
在那裡，曾經有一枚她親手點上的朱砂印，如今卻燙得她指尖泛著細細密密的疼。
淚水終究是湧出了眼眶，時南絮帶著顫抖的哭腔問他，“你究竟是誰？”
沈若眸光柔和似水，身上穿著的白色襯衫已經被鮮紅的血跡浸透了，他很溫柔地笑著告訴她。
“我一直都在。”
話音落下，半身染血的沈若便將時南絮往那個坍塌出來的洞口推去。
身軀控製不住地往前倒去的時南絮回過頭，隻能看到那個清瘦的背影靜靜地站在原地，直到被黑暗一點點侵吞。
那崩碎開的世界碎片劃過時南絮的眼尾，滲出殷紅的血跡。
在她下意識地想要往回跑去的時候，卻被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身影極其用力地按壓在了原地。
時南絮自然是不肯的，扒著儘是碎片的入口不願意走，掌心被劃破，被碎片嵌入，源源不斷地往外流淌出滾熱的鮮血。
“任務成功了！你該脫離世界了！”身後傳來001係統難得如此激動的聲音。
時南絮死死地抓著，不願意鬆開手，淚水混著血跡一同滑落，“你放開我.......”
過往壓抑到了極點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哀求著係統，“我求你了。”
那隻戴著白色手套，手套下燙傷的疤痕遍布的手扣住了時南絮的手，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
係統平靜地說道：“這是他一直以來所想要做的，你現在還不脫離這個世界，隻會讓他功虧一簣。”
他所想要做的？
時南絮含著淚，似哭非笑地看著係統，重複了一遍他剛才的話，“他想要的？”
係統手上的力道微微鬆開，“嗯。”
時南絮忽而平靜了下來，“他是長樂，也是小醜對嗎？”
“嗯。”
眼前的黑色一點點被塗白，直到完全合攏。
時南絮坐在白茫茫的地上，忽然笑了起來，眼淚卻滾落在掌心，她輕聲說道：“可我剛剛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
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又哭又笑，“經曆的世界太多了，我感覺我都快不記得他們的樣子了。”
“就連我是誰，我都快忘記了。”
係統說道：“你一直都是絮絮。”
“那個在舞台上璀璨奪目，在舞台下溫柔待人的絮絮，即使每個笑容背後都是那麼的痛苦。”
“人生若隻如初見，沈若認識的，一直就是初見到的你。”
係統原本的身形逐漸潰散成光點，那停滯許久的灰色進度條終於往前進了一點，達到100%。
潰散的光點重新凝聚，形成了一隻溫柔注視著時南絮的眼睛。
時南絮抬眸，看著那隻眼睛，突然輕聲說道：“我剛剛摸到了你手腕上的燙傷疤，你是誰？”
係統平靜地回答道：“我是他的一部分。”
“準確來說，是負責一直保護你的一部分。”
“我們的目標都是一致的，為了將你的意識從死亡的節點中拯救出來。當意識脫離了軀殼的局限，無論是空間還是時間上的移動，都能夠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而因為死亡是無法跨越的時間節點，你永遠停留在了那裡。”
時南絮凝望著係統的眼睛，緩緩站起身，伸出指尖觸碰到了他的眼角，“他是誰？”
血肉如同藤蔓上開出的花一般自這隻眼睛蔓延生長開，迅速形成了人體，是沈若的模樣。
001係統抬手握住了時南絮的指尖，“他是高維意識體生命，作為任務者進入每個位麵執行穩定任務，但是他違背了世界規則的走線，導致了你的死亡和世界的崩壞。”
“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在你的原生世界走完屬於沈若的劇情，你的結局本來是遠走他鄉，但因為他的‘不聽話’，對你產生了‘不必要’的感情，最終導致你的結局扭曲了。於是，他開始試圖將你從死亡的時間節點中救出。”
“而你所經曆的所有任務世界，都是他本來的任務。在身為你皇兄的那個世界，他嘗試了很多次，都無一例外地失敗了，他發現這樣，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他最後發現，隻要你能夠成為世界劇情的中心點，便能夠產生一絲突破的可能。”
“於是他將自己的意識投放進了每個任務世界，這些特殊的‘意識體碎片’會順應本能地被你吸引，最後愛上你，讓你成為中心點。”
“一個圓圈閉環中的中心點。”
時南絮摸了摸他的眼尾，“所以，那個世界他失敗了次，意識在不斷地輪回替換，對嗎？還有修仙界和其他世界裡的那些輪回過的........”
她含著淚驀然歎了口氣。
“何必呢。”
係統柔聲說道：“是啊，何必呢。一遍遍重複著看著你死去，輪回這麼多次，便是再冷靜的人，也要成為瘋子了。”
“所以那部分執念的意識，便成為了瘋子，想儘一切辦法本能地想要留下你，而愛你的這部分，依舊如此。”
時南絮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一下，“你說，不同經曆的意識體，真的還能算是同一人嗎？”
係統默然半晌，輕聲道：“或許吧，至少從本源論起來的話，是這樣的。”
“所以，我還會在彆的世界遇到他嗎？”
“會的。”
無論怎麼看，隻要還被軀體所困，這似乎就已經是人類文明發展的終點了。
係統劃開一片麵板，上麵是各個世界的數據和傳送編碼，“人類的意識體永遠受軀殼的限製，空間移動上無法跨越光年，時間轉換上無法達到回溯和飛躍........”
修長的手指碰到了時南絮的臉頰，“而當軀殼隕滅，意識體生命則達到了永生。”
“你依然會遇見他.....或者說遇到我。”想到這，係統笑了笑。
她接受了過去的苦難，但不會感謝不必要的控製和病痛折磨。
街南綠樹春饒絮，雪滿遊春路，春日便是如此，永遠明媚燦爛。
輸入編碼漸漸消散的時南絮朝著係統抿出輕淺柔和的笑意。
光暈灑在她的身上，乾淨如初。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