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凝一聽, 就知道一號搶救室那位孕婦的情況一定不好。
不然,他們不會找到黎東方和她頭上。
這時那戴眼鏡的男人從黎東方身後出現,陳凝乍看到他的時候, 吃了一驚。
昨天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臉上雖然透著疲色,但也還好。可隻是一晝夜的時間門過去,這個人氣色就差了一大截, 眼裡的焦慮也顯而易見,他的衣服也有些皺,看上去他現在沒心思管這些細節。
他一看到陳凝,臉上就擠出一絲笑,因為心裡有事, 笑得多少有些勉強。
他客氣地跟陳凝說:“小陳大夫,我聽袁姨提了你的事, 也跟人打聽了一些,聽說小陳大夫你爺爺就是位老中醫, 你們家的醫術是有家傳的。那你能不能跟黎大夫一起,去看看我愛人的病還能不能治?”
陳凝知道病人情況緊急,連忙站起來, 說:“一號搶救室患者現在怎麼樣了?”
她這邊說著話, 人已經走了出來, 走到門口順手就把門鎖上了。
那男人見陳凝也同意了,連忙引著她和黎東方下樓, 邊走邊說:“我愛人現在情況很不好,昨天後半夜就開始抽搐,從早上到現在抽得越來越厲害了。”
“內科和吳大夫他們現在都說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再這樣下去, 恐怕……”
陳凝明白了,一定是昨天那幾個中醫給開的藥方沒有產生療效。
至於西醫內科,他們能采取的手段早就用過了。有些藥彆的患者可以用,但他們不敢給孕婦用。現在讓他們想彆的辦法,估計也是沒法,要不然也不至於讓中醫接手。
看來,家屬那邊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打算死馬當活馬醫,這才讓黎東方和她冒險一試。
可她看得出來,家屬那邊不是普通人,大概有點背景。萬一患者在她和黎東方手裡出事,她怕家屬那邊會遷怒於他們兩個人。
陳凝自認有愛心,也有耐性,但她不會無私到不知道保護自己的程度。
她就說:“如果讓我和黎大夫來試的話,我們用的方劑可能會跟常規用藥有所不同。我們在用藥時會爭取儘量減少對患者身體產生不利影響,但家屬這邊必須得簽署知情同意書,不然我和黎大夫沒辦法出手。”
眼鏡男姓費,在某機關任科長,他乍聽到陳凝這麼說,怔了一下,有點猶豫。
他其實有點怕,家屬這邊一旦簽字,萬一這些大夫真給使勁用那些烈性藥,就算把人救活了,可萬一留下後遺症那可怎麼辦?
尤其是他愛人肚子裡的小孩,要是生下來就有什麼殘疾或者重病,那孩子以後的一生不就毀了?
這種事他簡直不敢想,一想心裡就七上八下的。
黎東方自然看得懂家屬的想法,他當即表態:“我跟小陳都是負責任的人,不至於亂用藥。我們當大夫的,也希望你愛人和孩子都平安無事。”
陳凝也點頭:“我也是,我這麼說隻是不想到時候起什麼糾紛,希望你能理解。”
費科長這時也沒了彆的辦法,他愛人之前已去過好幾個大醫院,都沒什麼更好的辦法,黎東方和陳凝這裡如果還不行的話,等待他們家屬的恐怕也隻能是一屍兩命。
想到這裡,他隻能咬牙做了決斷,說:“行,我們簽。我們答應你,如果我愛人有事,我們不會追責。”
說完這句話,他又一臉誠懇地跟黎東方和陳凝說:“我愛人要這個孩子不容易,為了要孩子她吃了不少苦,之前還流掉一個。”
“我是說,如果,如果實在不行,大人小孩隻能保一個的話,那你們…你們就保住我愛人的命吧。”
說到這兒,他摘下眼鏡,擦了擦眼眶裡的淚液,咬著牙又重新把眼鏡戴了回去。
陳凝不由地多看了那人兩眼,心想這人還真算是個有情有意的人。
她便點點頭,說:“如果可以,我們一定會爭取把兩個人都保下來,實在不行,那就按你的意思辦。”
費科長哽咽地“嗯”了聲,很快幾個人就到了一號搶救室。
這個搶救室比較大,他們進去的時候,中醫吳大夫和六院內科倪大夫他們都在。
看到黎東方和陳凝跟著費科長進來,吳大夫幾個人臉上有些窘迫,很明顯,他們現在對於患者的病情已是束手無策。
黎東方此時沒心思計較那些有的沒的,他快速問道:“老吳,你們之前給患者用了什麼藥?”
吳大夫忙說:“我們認為應該先給病人和胃降逆,病人氣機有紊亂,有升無降,如果能把胃氣降下來,就能止住嘔吐不休的症狀,顱內壓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基於這個想法,我們先用了小半夏加茯苓湯加味。同時,也用了鎮肝息風湯,以期能快速滌痰,緩解病人眩暈昏迷的狀況讓,以便能讓病人儘快清醒過來。”
黎東方聽了,馬上問道:“是不是沒效果?”
倪大夫最先說道:“我們內科之邊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老黎你來試試吧。”
吳大夫的臉則紅了下,但還是承認了:“服藥後又吐了,確實沒有效果。”
當著家屬的麵承認這一點,吳大夫他們幾個心裡其實並不好受。他們自己覺得已經認真給病人做了辯證,用的藥方也算對證,無奈藥效不好,這一點他們就算想辯解,也無從辯起。
當大夫的,一切以療效為準。你開的藥方沒治好患者的病,那就是無能。
這時候患者的父母也都在,他們兩個人臉上也透著疲憊,還有點不滿,隻不過在強忍著,這更給吳大夫他們增添了不小的壓力。
好在這時候他們聽到黎東方說:“其實吳大夫你們用藥的思路也沒問題,藥方也是對證的。”
費科長跟他嶽父嶽母都麵露疑惑,顯然都不明白,既然藥方對證,那為什麼沒效果呢?
這時,他們就聽到黎東方繼續說:“現在患者已經開始時時抽搐,這明顯是肝風已動的征象。我說句不好聽的,像患者這種情況,今天如果再控製不住,明天一旦徹底昏過去,那時候就是肝風大動了。”
“按《內經》上所說,在某些大積大聚的危重狀態,即使患者是孕婦,也要適當使用峻下或滑利這種禁忌藥,隻要使用時注意用些減毒的措施,是可行的。緊要關頭,必須做出決斷。不然時機一過,就算我們再想治也沒辦法。”
費科長在旁邊聽著,喉頭動了動,又看了眼他嶽父嶽母,見他們沒有反對的意思,就跟黎東方說:“黎大夫覺得怎麼治合適,就怎麼治吧。我們家屬也聽不懂,你們直接下藥吧,再晚我怕小鳳等不起。”
他說話的時候,病床上的孕婦身體又連著抽動了幾下,臉上的五官都扭曲地顫動了一會。眼皮翻上去的時候,能看到她的眼珠都不怎麼動。與此同時,她喉嚨中還有痰鳴之聲。
黎東方也不再多說,看了眼陳凝,跟她說:“小陳,我覺得剛才吳大夫開的小半夏茯苓湯加味可用,但這裡邊的半夏就照咱們咱天說的那樣,改成生半夏,用30克,你看如何?但是這個生半夏咱們藥房沒有,我聽說你自己也做了一些藥,你那兒有生半夏嗎?”
他這一說,現場的人一下子都看向陳凝,眾人心裡都挺奇怪的,沒想到這年輕的女大夫自己還會做藥。
陳凝連忙說:“我手裡有,我平時用藥也喜歡用生半夏,都是反複淘洗過的,抽屜裡就裝了50克左右,我去拿吧。”
黎東方忙製止她:“你不用去,讓彆人替你走一趟吧。”
陳凝覺得自己抽屜裡也沒什麼不能讓人看的東西,就同意了。正好這時候於北海和那年輕女大夫也跟著倪大夫來了,陳凝就看著他們倆,說:“能不能麻煩你們倆幫忙取一下?”
那女大夫立刻就痛快地答應了,說:“好啊,我跟小於去一趟,鑰匙給我吧。”
陳凝這邊剛把鑰匙給她,那漂亮姑娘就跟於北海走了出去。
黎東方見這味藥的事解決了,就接著說:“先用這個藥來降嘔逆,然後用鎮肝熄風湯和吳茱萸湯加減,吳茱萸用之前也要淘洗,減輕對患者的刺激。”
說完這些,他看了眼陳凝,問她:“小陳,你有什麼意見嗎?”
吳大夫雖然不明白黎東方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點到陳凝,可既然這姑娘敢來敢說,還能受到黎東方的認可,估計是真的有家傳絕學吧。
他們沒把病人的病治好,就算有什麼質疑的想法,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這時,他們聽到陳凝說:“我覺得要給病人服用安宮牛黃丸,隻用一顆用來急救,就可以。因為病人現在已經內中風,痰迷心竅,需要儘快解除內中風的危機。”
吳大夫他們幾個即使再不想插嘴,這時還是忍不住變了臉。
安宮牛黃丸啊,這種藥怎麼能給孕婦用呢?
幾個人不由得露出一副又驚又急的表情,讓費科長和他嶽父母也不禁焦慮起來。